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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功勋
放牛
那时我在村小读二年级,放牛是我每天的必修课。
“起来,放牛去!”母亲总是在我凌晨睡梦正酣时将我叫醒。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月光透过瓦楞的缝隙,洒下千万根银针,将屋里照得朦朦胧胧。屋外的蛙鼓高一阵低一阵,合奏着春天的序曲。露珠尚挂在嫩绿的草尖,大自然充溢着生命的闹意。“牛儿吃了露水草膘肥体壮。”母亲再次催促着我。
这是一头高大壮实的牯牛,皮毛光溜,而且十分温驯。在母亲的催促下,我手提竹篮,将牛牵出门,踩着牛角,翻身骑在了它宽厚的背上。用不着吆喝和指点,牯牛就信步悠然地朝着对门山上走去。
此时,蓝蓝的天幕上,聚会的星星正在散去,朗月如水,将清澈的田园镀上了一层银粉。虫声唧唧,蛙鸣鼓应,此起彼和。清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油菜花的馨香。放牛的娃儿陆续到来,牛见了自己的同类,亲昵地你“哞”我“呜”,互道“早安”,然后大口大口地啃着带露的草儿。德建家养的是头骚牯,这家伙见了异性,两眼发直发光,兴奋得“哞哞”不已,叫声浑厚沉雄……我们对这种原始的性启蒙教育毫无兴趣,听任它们在那里折腾、作乐,雀跃着奔向四方割起草来,为它准备“中餐”;或几个小把戏在树林里玩起了打仗的游戏。“打仗”时,我们一般分为两组,一组扮解放军,一组扮敌人。用树枝做帽子,腰间别着自制的用墨水涂黑的木枪,根据历次战绩封赏军衔。呵呵,还真像那么回事呢!
东边天际沸涌着赤色云霓。太阳正在那里翻波鼓浪,喷薄欲出。远方的村庄树木沐浴在粲然霞光里,圣洁而庄严。清澈的溪水倒映着蓝天树影,鱼儿跃水,搅动的涟漪一圈一圈地铺散而去,将蓝天树影抖得飘飘忽忽。
牛儿吃饱了,我们割的草满篮了,也玩够了,太阳升起来了,村庄的炊烟袅袅,下地干活的农人陆续走出村头。我们则骑在牛背上,走向田头,将牛交给大人后,吃完早饭,蹦蹦跳跳上学去。
米桶
在儿时的记忆中,家里唯一上锁的东西便是米桶。
那只椭圆形的米桶,一米多高,桶盖由两块相等的半椭圆形木板合成。靠着木板房墙面的那一半是固定的,另一半则可以掀开舀米。平时都是锁着的,钥匙挂在母亲的裤腰上。
每年到了生产队分粮的季节,母亲照例将已破了的筛子用竹片补好,待稻谷碾成米后,母亲便坐在小板凳上用筛子将米仔细地筛一遍,拣去谷子和砂石,然后小心翼翼地倒入那只椭圆形的米桶里。桶里的米慢慢地堆成了小山,母亲的脸上荡漾着无比的笑意。这时,母亲总要将我抱进米桶的那一头去,帮助她把米往里装。装完,上锁。母亲对我说:“这可是我们一家人的命根子啊!”
那时候,家里有6口人,父亲在远离家乡的煤矿挖煤。家里只有母亲一个劳动力,所挣工分少,口粮便少。母亲总是将米桶里的米攒着,供我们兄弟姊妹吃,她自己碗里一年四季难见米饭,常以红薯充饥……
待到盛夏,那米桶里的米开始见底了,母亲弓着腰将手臂伸进桶里也舀不到米,便再次将我抱进米桶里,舀足了一顿吃的米,再将我抱出来。那时的农村只兴吃两餐,每日两餐,我得在米桶里出入两次。
我对母亲说,干脆将剩下的米都舀出来吧!母亲说:“细水长流,细水长流啊!都舀出来了,你们姊妹们想吃红薯了,是不是?快了,新米上来就好了。”
现在想来,真是心酸。那时在母亲心中的一切,全都似乎就锁在这只米桶上。她日日算计的便是如何让她的儿女们填饱肚子……
想来,5000年的岁月里,我们的祖先用热血浇铸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而故事的起源其实不都是关于米桶吗?从商鞅变法到大泽起义,从文景之治到太平天国运动,哪一次不是围绕着米桶展开的?
能锁住米桶是母亲的欣慰,不再为米担忧是我的怡然。而年幼的儿子定然无法体会,当年的我双脚陷入米桶的悲欢。
是的,生命的伟大便在于它永远有着崭新的开始,而历史的崇高则在于它时时提醒人们别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