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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澧滔滔流芳华——忆我的“老班长”杨光宏
2018-10-19 10:37:23 [来源:湖南日报] [作者:蔡建和] [责编:张璐] 字体:【

沅澧滔滔流芳华

——忆我的“老班长”杨光宏

蔡建和

光宏离开我们一晃就五年了。岁月的流逝没有冲淡我对他的怀念,有时一闭上眼睛,就会闪现他那熟悉的身影……

我在读中学时就开始仰慕杨光宏的大名。他20多岁就是县委常委兼我老家蒿子港区的区委书记。见过他的大队干部把他说得神乎其神,说他像黑包公、猛张飞,急公好义,扶正祛邪,说一不二,什么大事难事都不在话下,坏人见着他都躲路走。那时的光宏在我心中是神一样的人物。

1981年底,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常德行署办公室工作。虽然没有机会见到儿时的“男神”,但从同事们的嘴里知道他在坐冷板凳、走“麦城”。1983年机构改革,干部要“四化”,光宏只有初中文凭进不了领导班子,脱产到常德师专补习文凭,两年毕业后安排当了常德县的“光头”常委,也没有什么实际分工,几年都处在半赋闲状态。

直到1989年,命运才开始重新垂青光宏。那一年西湖农场的水库移民闹返迁,经常到市委、市政府和省委、省政府上访堵门。移民把农场的书记场长私自关押起来,惊动上层,一时间谈西湖色变,西湖成了领导的一块心病。市委征求了许多人意见,都不敢钻这个“刺篷”。找到光宏后,他二话未说就临危受命,挑起了西湖农场党委书记、场长这副重担。憋了多年的光宏果然不负众望,在西湖如鱼得水,直面矛盾,回应群众诉求,办实事、兴产业、惠民生、治歪风,很快消除了群众的积怨,把“乱摊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红红火火。光宏又开始走红了。

我没有想到还有机会能与儿时膜拜的“男神”有共事的机会。1992年8月,我从市政府办副主任调任澧县县委副书记。光宏治乱有功,到澧县担任县委书记。缺乏基层工作历练的我,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多了几分踏实与期待。

澧县在常德是举足轻重的大县,是澧水流域的重镇,历史上曾是州府所在地。当时正值小平同志南巡谈话发表不久,全国各个地方正涌动着改革开放的春潮。市委派光宏去澧县主政,对他寄予了厚望。

第一次与光宏见面是在市委党校县市换届班子成员培训班上。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虽不像少时传说的那般英雄豪杰,但也还是精气神十足,一看就是个勇于任事、敢作敢当、坦诚率真、经验丰富的“老把式”。

在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几家班子成员第一次见面会上,光宏简单有力的讲话,朴实无华,句句直抵心灵,我至今还记忆犹新。他说:“同船过渡三百年所修,我们能在一起共事就是缘分。市委把澧县交给了我们,我们就得对那一方的老百姓负责。现在改革开放的形势是百舸争流,不进则退,慢进也是退。澧县要重振昔日雄风,就要拿出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气概,杀出一条血路,我们要当改革的好汉,九牛爬坡个个出力。”

当时的澧县县城就一条直肠街,澹水河横贯东西,不仅阻碍城市的交通和发展,还给城市带来洪水隐患。我到澧县报到上班的第一天,光宏就拉我到河堤上散步,眼睛久久盯住北边,似乎在搜寻什么目标。

大概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县委召开常委扩大会,光宏端出了本届发展的“盘子”,提出“兴工强农、拓城活商”八字战略,要搞“十大工程”,其中就包括北移澹水河新开大坪干渠、重新上马滟洲电站、拓宽207国道等改变澧县面貌的重大工程。大家一听炸了锅,没想到杨光宏这个“猛张飞”才来几天,“下田就割谷”。一些同志纷纷反对,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一下同时干这么多工程,哪来这么多钱?澹水河是当年老书记开的,拆迁任务那么重,何必急着捅这个“马蜂窝”?如果明年汛期出了问题谁负责?光宏说:“时间不等人,凡事都在人为,条件不是等来的,是干出来的。澹水河老百姓都讲要移,当年老书记开河是正确的,现在平河也是正确的,此一时彼一时。洪水年年有,老担心狼来了,这一步就永远迈不出去。干任何事都有风险,当太平官只会一事无成!”反对的同志被他这番话讲得哑口无言。

常委扩大会后,县委随即向全县发出了总攻令。光宏动员群众说,毛主席当年秋收起义开天辟地,我们秋收后开启的十大工程改天换地,工程建成之日,就是澧县雄风重振之时。大家听了热血沸腾。一时间澧县上下到处红旗招展、机声隆隆、人头攒动,一派火热的会战场面。光宏为这些工程日夜操劳,跑上请示汇报“化缘”,跑下协调工程建设的具体矛盾。

正干得热火朝天,一股对光宏不满的流言悄悄传播开来,说澧县来了个“杨糊海”,还没有搞清方向就一派蛮干,告状信甚至写到了省里和北京,市里也有领导提醒光宏不要头脑发热,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我也替光宏捏把汗,要他别老是埋头拉车,多到上面去给领导汇报解释,不要“顶起碓臼玩狮子——人吃了亏戏不好看”。光宏朗声一笑,回答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任他们怎么说,我问心无愧。当县委书记就那么几年,一年熟悉情况,两年酝酿决策,三年拍屁股走人,这样的混官我当不了!干事就会有议论,等都统一了思想再干,黄花菜都凉了,只能边干边统一思想!”那段时间,他常晚上拉我到他家里喝酒,有时喝多了,也会骂人、发点牢骚。我知道他压力山大,心中的委屈也不好对谁去说。

好在经过两三年努力,这十件大事都陆续办成了,发挥了预期的效应。尤其是澹水河北移工程抢在第二年汛前完工,一下拉开了澧县的城市骨架,昔日的河道变成了60米宽的中心城区主干道,两旁土地大幅升值,县城一夜之间长大了、通畅了、变美了。凡来澧县的人,没有不称赞的,资金项目开始不断向澧县聚集,澧县发展走在了全市前面。原来反对的人心里服了气,“杨糊海”这个绰号再没有人喊了。

光宏做事不搞花架子,也不允许别人搞花架子。他一有空就往乡镇、企业、建设工地跑,对各方面的情况了如指掌,谁想在他那里打点马虎眼就是自讨苦吃。那时全省正大办乡镇企业,澧县的工业也是在那时开始起步的。上面考核抓得紧,要评亿元乡镇、千万村和明星企业家,有的人为了评奖当先进,就打起了数字的歪主意,搞虚报浮夸。光宏在全县大会上严肃批评这种现象,他说,吹牛皮是要上税的,我们要把劲使在招商引资上项目上,而不能用在数字掺水上。当时澧县的速度处在全市的后面,市里在澧县开整风会,要光宏表态。光宏态度坚决,加大了工作力度,但在数字上报上依然坚持实打实。大家都公认澧县乡镇企业实力最强,有一批骨干企业。后来财政实行分税制改革,澧县没吃亏,而有的地方由于数字虚高,留下不少后遗症。

很多人以为光宏是个大老粗,抓工程项目在行,没想到他对教育特别上心。“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在光宏这里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那时县里财政异常紧张,工资发了上月愁下月,拖欠干部工资是经常的事。光宏给政府和财政下了一条死命令,老师的工资和拨给教育的经费一个铜板不能少,一天时间也不能迟,当了裤子也要消灭学校的危房。澧县是在全省率先完成教育达标的,全县最好的房子就是学校。他还提议全县建立教育基金,号召党政干部、私人老板为教育捐资,开展“大手拉小手”助学活动,帮助贫困孩子完成学业。他自己率先垂范,资助了两个贫困家庭的孩子。正是因为在澧县兴教有功,后来他当了常德市副市长以后,也管过一段教育,为教育办了不少实事。有人问光宏,财政这么紧,怎么就想着教育?光宏回答,教育是最大的民生,救穷先扶教育,孩子的事都不管,有什么资格当“父母官”?

光宏抓发展一手硬,抓党风廉政建设和干部队伍一手也同样硬。

光宏最反感干部把精力用在搞关系跑官上。他一到澧县就约法三章,他说:“干部就是干事的,不干事就不叫干部,县委用干部的标准就是一个:看干事。一个县就这么大,谁能干谁不能干,大家都看得清,你们相信县委,就不用跑、不用找关系。”他还说,“常洗碗的人肯定有打破碗的时候,干事就有出错,我们宁用出错的能人,不用从不犯错的庸人。”在他的倡导下,县委重用了一批干事的干部,对干得好的企业家政治上给荣誉、经济上给待遇,有几个干部虽然犯了小错误、挨了处分,但由于能干事,光宏还亲自上门请他们出山、委以重任。那段时间全县干部、企业家都被激活了,大家争先恐后,什么工作都喊得起来,澧县成了一片热土。

光宏常讲,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不能把私人感情带进工作。对干部工作中的问题,批评过了从不记账,但对一些腐败现象和不正之风绝不轻易放过。县公安局有个叫万让成的户政股长,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结交了京城省会不少朋友,县里不少人对他敬若神明。他想当公安局副局长,托关系给光宏打招呼,隔三差五要请光宏喝酒,都被光宏严辞拒绝。后来光宏接到群众对万让成的举报,指示纪委检察院严查。结果查出了一个大蛀虫。万让成利用掌管全县农转非户口的权力,大肆贪污受贿,金额近百万元,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天文数字,被法院判处死刑。光宏以万让成为反面典型,乘胜追击,狠刹群众反映强烈的干部建私房、红白喜事赈酒敛财等不正之风,处分了一批干部,让大家知道廉政规矩再不是“稻草人”做做样子,都变得规矩起来。光宏常对常委班子讲,“在惩腐倡廉上,我们要带头,屁股要干净,要敢于当“包公”,不能当“叶公”,我杨某人的亲戚朋友不在澧县搞一个工程!”

光宏不唯上,不屑于吹牛拍马、阿谀奉承、跑官要官那一套,但他为干部的成长进步,却没少往书记、市长和组织部跑,可以说他是一个最用心、最用力的干部推销员、广告员。他说,为上级组织推荐人才,是书记的责任,出人才是书记最大的政绩。我至今还清晰记得,当时市里要选一个非党副市长,光宏知道后认为澧县的党外副县长是合适人选,他拉着我找市委主要领导汇报,用大量具体事例讲该同志德才表现,还讲他年轻、有培养前途、今后可能成大器。市委反复权衡比较,向省委推荐这位副县长作副市长人选。这个同志后来果然表现优异,不断进步,成了栋梁之材。我和一起工作过的同事谈起光宏,说他该粗的粗,该细的细,在他手下干事放得心,个人的进步根本用不着自己考虑。他当书记期间,市委从澧县提拔的干部很多,邻县的同志都很羡慕。

由于澧县工作出色,1996年下半年,光宏提拔当了常德的副市长,我则接任了县长,我和光宏共事仅4年。这4年是我从一介书生真正成为领导干部的4年,我从光宏身上学到的东西影响了我一辈子。我常常对人讲,光宏是我做人做事的老师。

光宏远距离看起来身上没有什么光环,他文化底子不厚,写不了文章,作报告也讲不出滔滔宏论,说话干事直来直去,不会见风使舵,有时也不太讨领导喜欢。只有近距离接触,与他一块干事,你才会真正认识到他的那种赤子情怀、铁肩道义、浩然正气、菩萨心肠,他走过的地方,没有老百姓不留念他的。性格就是命运。光宏从来就是一路坎坷,他后来做到常务副市长,就是因为不肯向不良政治生态低头,55岁就改任正厅级非领导职务了。

光宏做人做事舍得己、拼得命,也体现在喝酒的风格上。光宏没有其他爱好,就喜欢喝点酒,多数时侯是为了工作。这个爱好多少给他的形象减了分,后来他得胃癌,66岁去世,可能也与这个爱好有点关系。

光宏的生命虽然过早地殒灭,但他的美名与良好口碑却依然在沅澧大地上流传。每次我回到常德,与朋友们聊起故人旧事,几乎都会说起光宏,说他做事的大气、担当,说他做人的坦诚、刚正,感叹光宏做事的风格与一些庸官混官形成的强烈反差。光宏生前,很少听他讲过豪言壮语,他对党对事业的忠诚是写在大地上的。一个地方能遇到光宏这样的好官,那是老百姓的福气。“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个地方多少官员来来往往,但真正能让老百姓记住的又有多少?

光宏从未想过要青史留名,但他却用自己实实在在的行动作为,在沅澧大地上树起了一座无形的丰碑。“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光宏作为常德人民的优秀儿子,与千千万万为这块土地繁衍生息做出过贡献的人一起,将伴随奔腾不息的沅澧二水永流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