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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书法作品
苏高宇
如果说,沈从文在闯荡北京(20岁)之前,其在文学创作前期所用心去读的只是夫子自道的社会这本“大书”,可在书法方面,他很早便倾情于一些在书史上分量不轻的“小书”了。不妨先看看下面一段文字:
“听说可以过四川去,我自然十分高兴……背了个小小包袱就上路了。我那包袱中的产业……有一本值六块钱的《云麾碑》,值五块钱的褚遂良的《圣教序》,值两块钱的《兰亭序》,值五块钱的虞世南《夫子庙堂碑》……”(《沈从文散文选·从文自传》)
当时的沈从文正年稚位卑,只是以一员文件收发员的名分随军入川。当部队在川东的龙潭驻扎之后,他写了这样的话:“差弁房中墙上挂满了大枪小枪,我房间中却贴满了自写的字。每个视线所及的角隅,我还贴了些小小字条,上面这样写着:‘胜过锺王,压倒曾李。’因为那时节我知道写字出名的,死了的有锺王两人,活着却有曾农髯和李梅庵。我以为只要赶过了他们,一定就可‘独霸一世’了。”
就凭着这点壮实懵懂的豪气,于是在黄永玉《这些忧郁的碎屑里》就产生了一个真实的“不可思议”。黄永玉这样提道: “去年,我从家乡怀化博物馆的热心朋友那里,得到一大张将近六尺的拓片,从文表叔为当年的内阁总理熊希龄的年轻部属的殉职书写的碑文。字体俊秀而神风透脱之极。我的好友黄苗子看了说:‘这真是不可思议;要说天才,这就是天才;这才叫做书法!’”
“书写时间是民国十年,也即是1921年,那时(他)19岁整。”
尽管我们一时不得而知19岁左右的沈从文的书法风貌,但以摆在我们面前的这通章草函札为例,从笔致气息看已然当得起“神风透脱之极”。通过这件作品,我们依稀可见沈从文在《从文自传》中所述及的那几种碑帖的神采意蕴,尤于褚、虞的典雅蕴藉,经过沈先生柔和的腕底,直漾出一派温婉可人的风致。
须提及的是,沈从文从来就不承认自己是个“书法家”。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国外研究沈从文的权威、哈佛大学的金介甫博士在与我言及沈从文先生的书法高度时,礼拜的虔诚一如对于沈的人格与文学的尊崇,那份诚挚的迷醉真给我留下了一个长久的、惊讶的印象。几年后,金介甫在一篇回忆沈先生的文章中写道:“不幸的是,1983年沈从文患了瘫痪,半身不遂,不能清晰地说,也不能执笔写字。沈从文生命的又一部分失去了——也是一个重要部分。因为,在他的晚年,他已是一名享有世界声誉的书法大师。”
回过头我们再来看这件章草。沈从文的书风一如其文,亦如其诗,温婉而敦厚,洒洒脱脱,情致特别动人。他不归属于以风格示人的人,或者说着意于“新”,他是在行为与艺术上一致追求“经久”与“深”厚的山民艺术家。他的诗笔、文笔和书笔皆充满了山野的素朴与散淡、清幽的作风。换句话说,他是将某种忧伤、激越甚或亢奋概以平淡之笔出之,结果便别开了具有沈从文符号似的生面——一种不同于某些没有深度的平淡和种种缺乏节制的宣泄的面目。也许,如沈先生般有卓异天赋和成就的人物,并不拘潜心于何种行业,必是在一个“博”的基础上来“收”,由博返约,“收”出经验、成果或者说风格,根基不移,乃见深含与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