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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山的火塘屋
文丨陈黎明
在雪峰山区,无论风姿绰约的吊脚楼,抑或四平八稳的窨子屋,都习惯在一楼平房建间火塘屋,专供人们点火祭祀,生火取暖,围火用餐,烟火熏肉,旺火待客。火塘屋的门常开着。不熄的塘火像多情的山妹子,随时恭候探亲访友的客人,充满了浓浓人情和融融暖意。
在雪峰山区,人们把祝融尊为“火神”,每年都要请一次。请火神的人一般是家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小时候,我曾看过爷爷请火神。只见他一手举着松油柴,一手拿着火柴,朝火塘屋正位作三个揖,口里说几句祈福的话,然后把火塘里的柴火点燃。请火神这天有很多禁忌。火塘要烧个大茶树蔸,通宵不能熄火,大人、小孩都要讲好话,妇女不能脚跨火塘,否则会惹火神生气而降灾倒霉。
火塘屋生火后,便成了一家人的温馨所在和教化之处。小时候,火塘带给我无限诱惑。人民公社那阵子,家里的口粮总是青黄不接。能填山里人肚子的除了大米,就是红薯、包谷等杂粮。冬天,把红薯放在火塘热灰里焖烤,那香甜的味道实在叫人暖心,至今我用餐仍有离不开红薯的习惯。我还爱火塘上熏腊猪肠。剪一节腊猪肠放在铁夹上靠近炭火慢慢烧烤,香喷喷的味道便随猪油燃烧的青烟弥漫开来,引得人馋虫乱钻,咬上一口,香脆的味道沁人心脾。如果在火塘上烤一个糯米糍粑,再包一节腊猪肠和着吃,那种味道哪怕神仙闻了,也会涎水直流。
然而,这种口福不是轻易得到的。在雪峰山区,立冬之后,人们就得贮备柴火。每逢天晴,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会上山砍过冬柴,挖树蔸子。到时候,家家户户的干柴、树蔸都会堆得像村头的稻草垛一样高,只等下雪过年。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火塘屋生火时间一般是在腊八节之后。因为雪峰山属高海拔地区,冬天气温较低,腊八节之后便真正进入冬季了。山里人在这个时候开始猫冬,陆陆续续杀年猪备年货,村村寨寨腌猪肉炕腊货,每到年前,农家的火炕上都挂满了猪头、猪腿巴、牛巴子、腊鱼、腊鸡、腊鸭、腊野味、腊豆腐,它不光显示了这个家庭的富有,也象征这家过年的热闹。
火塘屋最温暖最热闹的日子当属大年三十。这天父母会早早起床,从火炕上头取下烤得蜡黄的猪头肉和猪腿巴,洗净后再放大锅里清煮,煮熟的猪头出锅放凉后,即用刀切割去骨。这时,孩子们都会围到灶台边,等父母分发“财头肉”。山里人习惯把猪头叫“财头”,年三十能吃到“财头肉”,来年不发财都难。
大人在厨房炒菜,小孩则在火塘屋帮忙搬桌椅板凳。团年的桌子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等十二道菜上齐便开始团年。团年饭要慢慢吃,晚辈要给长辈敬菜,敬菜时要说祝福话。大人会给小孩发红包。那时的红包钱虽然只有十块八块,但我们十分满足,特别开心。吃完团年饭还要坐三十夜。坐夜时,母亲会把收藏的瓜子、落花生、红薯皮用筛子一样一样端出来给我们吃。火塘屋给我带来了太多的快乐和记忆,每每想起,仿佛又回到了多彩的童年。
火塘屋带给山里人的不只是温暖、快乐、更有温馨、安全。即使大雪封山,也捂不住火塘屋不断抽芽的日子,山里人的生命总在封闭中寻找温暖的缝隙。记得2008年那场百年未遇的特大冰灾,弄得城里断电、断水、断路。一天,有位广州朋友听说我们这里炉火通红,生活正常,便带着家人及好友十多人坐火车来到穿岩山。
客人多了,火塘屋的柴炭也烧得多了。幸好我的三叔是个“烧炭迷”,他的木炭存了满满三地窖,就是堆着烧,也能应付三五个月。十几位朋友在穿岩山舒舒服服住了半个月。临走前,朋友趁三叔外出砍柴,把生活费留了下来。没想到第二天客人们刚上车,三叔就赶到车子前,往车窗里丢了一包东西拔腿就走。客人们把布包打开一看,原来就是他们留的生活费。大家望着远去的三叔,心里就像点了一把火。
近几年搞生态文化旅游,山封了,树禁了,农家的柴炭烧得少了,但是火塘屋的温度仍然没有减。每年年三十,我都在火塘屋摆几桌酒席,请景区的贫困户代表过年。我的举动赢得了朋友的支持,广州这位好友每年冬天都要带上他的三兄四弟来穿岩山玩。前两天他又打电话给我,说今年将携全家人来雪峰山过年,要我联系一户农家,吃住都放在那里,好好感受雪峰山火塘屋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