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高山

苏宝顶——雪峰之巅：高山植物与人事

① 4月17日，洪江市八面山林场，位于海拔1900多米的雪峰山主峰苏宝顶的高山杜鹃灿若云霞。时值杜鹃花期，各种高山野生杜鹃争奇斗艳，镶嵌在莽莽林海间，壮丽如画。

② 4月17日，洪江市八面山林场的雪峰山主峰苏宝顶山林内的蝴蝶花。

③ 4月16日，位于雪峰山东侧的洞口县江口镇抗日阵亡将士墓，这里埋葬着在“湘西会战”中为国捐躯的爱国将士。

④ 4月19日，位于洪江市龙船塘乡境内的雪峰山原始次生林群落。

4月17日，洪江市雪峰山苏宝顶风电场。该风电场是我省装机容量最大的风电项目。本版照片均由湖南日报记者 童迪 摄

编者按

在湖南，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有6座，除个别成为景区，绝大多数都在人们的关注之外。从暮春开始，湖南日报记者一一拜访这些高山(含海拔1934米的雪峰山主峰苏宝顶)，去熟悉它们陌生的名字，去欣赏它们鲜为人知的美景，去亲近生长在这里的植物、动物，去领略藏在高山深处的风俗人情，去感受高山此时的状态。夏天到来之际，特推出《走读高山》系列报道，旨在唤醒人们对家园的感知与热爱。

海拔1934米，空气寒冷，灌丛与杂草仍旧灰绿着，所有的植物都以一种低头弯腰的谦卑姿态努力生存，没有鸟鸣，只听到发电场风机转动的“嚯嚯”声，这是4月下旬的雪峰山主峰苏宝顶。

这寒冷萧瑟的雪峰之巅，被群山簇拥着，被云海烘托着，它有被人类深深改变的样貌，也自有其无法侵犯的尊严，它的忧患与欢乐、生息与变迁、由来与去向，与人世间的命运息息相关。

湖南日报记者 周月桂

穿过一段又一段隧道，进入雪峰山脉神秘柔软的腹地，向主峰苏宝顶行进。伴随海拔的升高，气温随之降低，高山上垂直分布的植物，依次露出自己的真容，与之相关的人事也渐次呈现。

桐花、南竹与林场，海拔800米以下，茂密的杉木人工林

山脚，桃花红菜花黄的季节已过，蛇莓结出美丽的红果实，中华石楠满树白花发出熏人的气味。油茶长出茶耳，放入口中，微涩略甜，极为清爽。只有黄檀不知春，春日将暮，仍旧枯索着，毫无发芽的迹象……

通往山顶最便捷的道路，由苏宝顶南面的洪江市熟坪乡罗翁村进入。这是为山顶风电场而修的大路，因修路而开挖的山土仍然裸露着，偶有星星点点绿意冒出。

路旁最常见到的是油桐花，视野所及，都有白色伞状的花序盛开在如华盖的枝头。这些晚春的花朵，有沉静的气质，一度是当地乡民的生计所系。湘西一直是著名的桐油产区，洪江的“洪油”更是桐油中的上品。

“当时，沅水上游最豪华最威武的船只是洪江油船。”80岁的罗翁村老人谢传忠记得老洪江那繁荣兴旺的“洪油岁月”，到处都是家庭手工作坊，乡民采撷桐籽，熬制桐油，送到洪油驻点，经由沅水驶向洞庭湖。

直到上世纪70年代左右，“重粮轻林”致使桐林渐渐荒芜。如今“洪油”这个称号已经被人逐渐淡忘，不过每年桐籽成熟时，仍有不少乡民会进行采撷。

从罗翁村往上走，便进入八面山国有林场的地界。林场原来叫农垦场，上世纪50年代起，设立了7个工区，毁林开荒，种上苞谷、黄豆、小米，建起养猪场、职工宿舍、食堂、篮球场，当时山上有岗哨，通了电话，可放电影，职工最多时有三四百人。除了林场职工，后又来了知青，最多时山上有2000多人。

这片森林养育庇护了太多人，也因为与人过于密切而深受影响。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地农户仍保留有刀耕火种的古老农作方式，以致年年山火频发，山火有时从山下一直烧向苏宝顶再烧到洞口县。八面山林场工会主席杨晓辉说，林场6.8万亩林地，只有数千亩林子未曾过火。

后来，知青走了，农垦场改为了林场，山上的人越来越少。1984年开始退耕还林，森林不再被无止境地砍伐，而是被保护起来。

如今，林场海拔800米以下的山林，道路两旁，触目所及几乎都是杉木与南竹。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喻勋林教授曾数次经由此路探访苏宝顶，对沿路的植被表示失望：“以前山火过多，原生植被破坏严重。现在以杉木和南竹为主的人工林，生态极其单一，其生物多样性甚至不如郊区一片灌丛。”他对竹林尤其反感，认为竹林会侵害本就不够健康的森林肌体。

不过，对当地人来说，这些人工林却是安身立命之物，大到建房，小到做一双筷子，都离不开它们。

在罗翁村乃至洪江市的绝大部分农村，房子几乎都是杉木民居，日常生活里有竹杯、竹碗、竹筷、竹调羹、竹饭盒、竹饭勺、竹油桶、竹背篓、竹篮等等，小孩子也会用竹木做一些小玩意，竹枪、陀螺、竹秋千、竹雪车。

杉木和竹林，是整个雪峰山脉的重要资源。全省四大林区，怀化居第一。无论从精神还是物质意义上，森林都被处于雪峰山主峰区域的洪江所倚重。

长苞铁杉、金矿与瑶寨，海拔800米到1350米，幸存的原始次生阔叶林

在檫木、香樟、枫树、木荷、青冈栎等高大乔木的荫蔽下，铁芒箕丛生，倒地的木头上生出巨大的树舌，枯立木上长满了寄生的石莲……从海拔800米往上，几处溪沟边临水的阔叶林得以幸存，林下、林间生物繁多，森林的生物多样性渐显。

过江坡工区，原本有一条奔腾的稔禾溪，后因修有水电站，此时节溪流几乎断流。坡陡路阻，加上溪沟的阻隔，使得此地保存有一片较好的天然林。从这里往上，天然阔叶林和针阔混交林渐多。

海拔1300米左右的中坪江一带，沿着溪水两岸是高大的云锦杜鹃，已经到了盛放末期。雨后溪石润滑，原始次生林无路可进，森林在此仍旧保有它不可随意接近的庄严。

中坪江也曾是林场的一个工区和知青据点，人们在此开荒种地。而更早以前，这里是瑶民的赶集场所，洞口、洪江、绥宁的山民均翻山越岭而来，从洞口县江口镇上来赶场的老路至今仍有迹可循。

如今瑶寨早已无痕，工区也不复存在，而雪峰山旅游公司计划在这里建一个避暑山庄，开设一条溯溪游道，那也许是多年之后的事了。

在苏宝顶东面的洪江市铁山乡禾梨坪村，海拔800米左右的混交林地带，一路生长着红榉、青冈栎、高山黄杨、马尾松、木荷、枫香、湖南山核桃、青钱柳等，林下生有大量野生药材：水麻叶、七叶一枝花、黄精、石莲……水边一处平坦的林子里，开满了鸢尾科的蝴蝶花，碧绿的叶子肥厚阔大，浅紫色的花朵铺满整个山谷，有如幻境。

蝴蝶花海旁，有一个掏出黄土的矿洞，铁山乡林业站易胜国说是淘金洞。铁山乡一带是雪峰山重要的金矿床之一，因地质条件复杂，苏宝顶一带矿藏资源丰富，以金、锰、钒、钨等为主。

在一处山岩地带，找到数株长苞铁杉。这里土地瘠薄，岩石裸露，这些长苞铁杉长到四五米高，已经花掉上百年的光阴。这种中国特有物种，古老的第三纪孑遗植物，分布范围狭窄，正处在濒危状态。

根据资源普查，八面山林场共有植物近700种，包括楠木、银杏、中华五加、伞花木、杜仲、水青树、青钱柳、绒毛皂荚、红花木莲、香榧、南方红豆杉、榉木、黄精等国家保护植物，此外还有相当多的药用植物如野生天麻、灵芝、何首乌、半夏、黄姜、麦冬等。

而这样一个植物资源宝库，注定要让山民们受益。在熟坪乡和铁山乡，药材种植过去和现在都是当地的主导产业。此外，松茸菌、牛肝菌、木耳、蕨菜等，年年岁岁丰富着当地人的餐桌。

苔草、“厅堂”与风电场，海拔1350米以上，低头弯腰的高山灌丛

海拔1350米以上，景色渐渐荒凉。这里不再是林场的经营范围，人工林基本消失，偶有飞机播种长出的马尾松，乔木只剩下盐肤木、短柄枹栎、大穗鹅耳枥、锥栗、白栎等树种。

靠近山顶的一厅堂、二厅堂、三厅堂，地势平坦，形成明显的数个“厅堂”，每个“厅堂”数千平方米不等，放眼望去，禾本科杂草丛生，间或有几株低矮的黑松，终日在寒冷的山风里被吹打着，顶部扁平，两侧张开。

几头壮实的水牛在高山草场吃草。洪江市林业局工作人员蒋文说，附近几个县的牛都在这里放牧，最多的时候，山上有5000多头牛。林业部门对过度放牧很忧心，这让本就脆弱的山顶生态更加恶化。

当年知青下乡时，山上住了数千人，一厅堂二厅堂都有人往，老知青贺承宗回忆，彼时苏宝顶每年要积雪数月，大寒小寒时节，四处冰凝。

而更早以前，这些“厅堂”据称是李闯王兵败之后的屯兵之所。八面山原名罗翁八面山，又称罗公山，《流寇志》《明史纪事本末》等均记载，李自成终寝于黔阳罗公山，在罗翁村，也有闯王庙、闯王墓等遗迹。据称，清军入关后，李自成奔辰州、入黔阳，看中罗公山天险，屯兵于此，后败走罗翁村，被山寨瑶民围攻，“人马俱毙”。雪峰天险，民风彪悍，也是由来已久。

四五月是此地雨水最多的时候，我们到达苏宝顶时，很幸运雨停了，云海停在半山腰，翻腾不已。

群峰环伺，山脉绵延，东面是洞口与绥宁，西向是洪江，作为沅水与资水的分水岭，雪峰山造就了湘境东西两部不同的地理景观，山之西为湘西，多崇山峻岭，往东，则逐渐过渡为江南丘陵。

用一个观光者的眼光来看，苏宝顶在景观上殊无可观，只有低矮的灌丛与发黄的杂草。但对于高山生态系统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有着独特的生态价值。

这里风大、严寒，常年受到风霜雨雪的侵袭，植被主要是由马桑、箭竹、芒草、苔草等构成的草灌结构，低头弯腰，矮小谦卑，偶有云锦杜鹃绽放其间，野樱桃瑟瑟地开着零星小花。

恶劣的环境里，生存艰难，生态异常脆弱，一簇开得灿然的高山杜鹃，用尽了杜鹃树积蓄一年的力量;一头牛轻易啃食掉的一片草地，也许要经年才能长好。

还有遍布山顶的发电风机，对于山顶生态可能造成的影响目前尚未明晰。如今整座罗翁八面山有75座发电风机，26号风机就在苏宝顶最顶端，海拔1930多米处。

在一个户外组织设立的苏宝顶界碑上，刻着这样一句话：“雪峰之巅，唯有人高。”自视甚高的人类，还没学会像植物一样谦卑地面对一座大山。

而在70多年前，狂妄的侵华日军试图翻越雪峰山进入湘西腹地，最终大败而归。这道抗战最后的山河防线，至今仍留有多处战斗遗迹，见证了最后的胜利与荣光。

森林依旧静默而包容，历经砍伐、放牧、猎捕、山火、战争以及风电场，在与人类共存的历史里，在动荡不安中，保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

2016年开始，八面山国有林场全面禁伐。眼下的森林在静养疗伤，3年，5年，10年，100年，或将封育出一座新的雪峰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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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宝顶名字由来

苏宝顶为雪峰山主峰，属于罗公山(又叫罗翁八面山)，位于洪江市，海拔1934米，是怀化市境内第一高峰。

据洪江市文化局副局长杨金山考证，苏宝顶山高险峻，山中有鸟，名鸺鹠，此鸟在久旱无雨之季，一鸣就会下雨，非常灵验。“苏”为“鸺”谐音，“顶”在当地为“帽子”的意思，当地人称高山为顶子。鸺鹠俗称小猫头鹰，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雪峰山脉

雪峰山位于湖南省境中部偏西，“南起于湘桂边境的大南山(绥宁县境)，尾翼倾伏于洞庭湖区，绵亘300余公里，横跨80至120公里”，是湖南省东西两部不同自然景观及沅江和资水之间的分水岭。

雪峰山森林资源约占全省的50%至60%，原始次生林区有三尖杉、泡花楠、 香果树、银木荷、红豆杉、金叶白兰、鹅掌楸、亮叶水青冈、 五针松、长苞铁杉、银杏、云山钟萼木、云山椴、云山白兰、银杉等若干特有种和古稀珍贵树种，以及林麝、毛冠鹿、相思鸟等珍禽异兽栖息其间。

雪峰山会战

别称湘西会战，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的最后一次会战。雪峰山会战主战场即发生在雪峰山主峰东麓的洞口县一带。战役以日本侵略者战败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