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陈黎明
我的故乡在雪峰山区,说具体一点是在雪峰山腹地的穿岩山国家森林公园。
公园里有一片野生茶树,它长在灌木丛中,我们把它叫灌木野生茶。它是雪峰山仅存的一片野生古茶树。我少小离家,走南闯北,品尝过世界上无数茗香,但总觉得,所有的茶叶都不及家乡灌木野生茶的味道。
穿岩山海拔高不过700米,在巍峨蜿蜒的雪峰山脉中,的确不起眼,但它的传说故事很多很美,物产十分丰富,它是黑茶之源,过去是雪峰山区重要的茶源地之一,茶马古道就从公园穿境而过。据说左宗棠当年去新疆为官,随马车运去的棺材里面,装的全是雪峰山黑茶。
“谁不说俺家乡好!”也许,人们对家乡的情感是与生俱来的。我是喝穿岩山的山泉水,吃穿岩山的薯米饭,闻穿岩山的茶香长大的,对家乡自然怀有血浓于水的情感。现在穿岩山兴办旅游,每天有很多游客前来游玩,尤其是那片野生茶树还能够保存下来,我感到无比高兴。前不久,突然接到老家村主任、我的发小猴子打来电话,邀请我回家参加釆茶仪式,我立马答应。而童年采茶的往事就像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
穿岩山其实是没有茶园的。在这里,你看不到那一行行,一排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茶树。穿岩山的茶园就是穿岩峰那片长满了灌木的树林,野茶树就长在丛林中,长在岩缝里,长在云深雾重处。它没施过化肥,也没打过农药,完全原生态,更显得弥足珍贵。
据一位植物专家说,野生茶树现在地球上所剩无几,这片茶树能在北纬30度人口相对稠密的区域存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大炼钢铁那些年,公社干部想把这片树林砍去当燃料,遭到了当地山民的一致反对。分山到户那阵子,穿岩山周边的山民大做所谓的“山”字文章,向山地要粮食,要效益,砍的砍,烧的烧,山上的树木几乎毁灭殆尽,唯有这片茶树留了下来。
婴儿“开天眼”是我家乡的一个习俗。婴儿在出生后第三天,要请接生婆或有经验的妇女用鹅毛沾药水给婴儿洗眼睛,将蒙在婴儿眼上的胎垢洗掉,让婴儿尽早睁开眼睛。也许你感到稀奇,但过去的新生儿可没有现在的婴儿那么灵动,一离开娘肚子就闪动着眼珠子看世界。听外婆说,我出生两天眼睛都不曾睁开过,是外婆在我“开天眼”那天,从山上采来树叶煮成药水,趁药水微温时,用一根鹅毛沾上药水,轻轻将我的眼睛胎垢洗净,使我睁开双眼,从而看到这个精彩世界。
小时候,我看到最大的茶树有二三米高,树径有杯口大小。杯口大的树木在外行看来也许并不起眼,但茶树属于小乔木,能长到这么大,树龄没上千年,也有百年了。灌木林中茶树发新芽的时间明显比外面茶园迟,这是由它的光照时间决定的,所以穿岩山灌木野生茶没有什么谷雨茶、明前茶之分,真正的采茶时间是在每年的四月中旬。
茶树长出新芽后,要等乡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査看,挑一个黄道吉日,选一对金童玉女,举行一个开釆仪式后才能釆摘。开釆时每户只能派一人进山釆茶。
在穿岩山釆茶,不是以釆多采少论成绩,而是一直遵循适度釆摘,按需釆摘的传统规矩。釆摘时不能将所有嫩芽一次全部釆完,每株茶树上要留几个芽尖,让茶树长高。采茶只能按当年的需求釆摘,不能多釆。有的乡亲可能要收亲嫁女,有的则要修屋上梁,凡办这类喜事的只要事先告诉管茶事的长老,就可以多釆一点。
穿岩山采茶有规矩,制茶也很有讲究。
首先是晾晒。晾晒的地方在日照充足的杉木皮屋顶。用老人的话说,是沾阳气。由于野生茶树长在灌木丛中,光合作用显得不够,他们便将茶叶放在杉木屋顶翻晒,让茶叶吸收一些阳光。晾晒的时间不能长也不能短,短了,炒出来的茶叶香气不浓,长了,茶叶会被晒焉,形状不美。
晾晒工序完成好后便是炒茶。这个与其他地方相差无几,只是茶叶打包保存有所不同。这里是用竹帘做内包装,用杉木皮做外包装,然后又用竹箟紧身。这种工艺方便了茶叶的搬运。
保存茶叶的地方也与众不同,它不是仓库,而是在居住的房间和客厅。据说茶叶能分解一种茶酣,茶酣不仅能够清新空气,更能杀死空气中的细菌,是一种极好的空气净化剂。
还有敬茶与品鲜。第一锅新茶制作完成后,开始敬茶。要把第一泡茶放在神龛上敬上苍、敬山神,敬茶祖陆羽,敬祖宗先人,敬炒茶师傅。
炒茶师傅品尝后,大家才能聚在一起品尝。第一泡茶一定要用山泉水泡,水温控制在80摄氏度左右,这样泡出来的茶自然香美。参与品鲜的人一般都是亲朋好友。品鲜时要故意把茶水喝响,并连声说好茶好茶。
今年的采茶仪式,雪峰山旅游公司安排了十几位美丽的花瑶姑娘参加,一路载歌载舞,欢声笑语,还有一群摄影师、记者前呼后拥,可谓热闹非凡,但这种场面却没有我记忆中那样神圣肃穆。那会儿,我内心的感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穿岩山确实大变样了,家乡的农民因为旅游,生活变得幸福快乐了,忧的是有些东西仍然从我们的眼前和记忆里消失了。
这次回乡釆茶,我觉得釆的不是茶叶,而是一种深植于骨髓与灵魂深处的乡愁!
愿穿岩山的灌木野生茶永远安好,茶香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