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傅汝萍

刘代兴

儿子好静，不好动，平时宁愿待在家中，也不愿多下楼走动。青春期了，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与思维方式，可以理解，但不接点地气怎么行呢?于是我寻思着怎样才能让他多动脑筋，多动手脚，与人世间、自然界有更多的接触与交流。种点花养点草，如何?就地取材，不费气力，这也算是与自然界一种对话的方式吧。

听了我的建议，儿子也很乐意。我请来装修师傅，在儿子卧室的窗外安装了不锈钢花台，上面还搭上了遮雨篷。空间拓展大功告成后，我们就一同去郊外的花圃选购苗木。

儿子有自己的个性与主张，很少盲从，在挑选花木问题上暴露无遗。儿子首先想到的，是要一株仙人掌。仙人掌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心里暗自一惊，也太通俗低贱了吧?我问儿子，怎么喜欢这贫瘠荒凉干旱沙漠里生长的浑身带刺的植物呢?

“这还用问吗?喜欢就是喜欢呗!”儿子很有些不屑一顾，似乎更多是不愿开口，有点沉默是金的味道。这不是很像少年时期的我吗?不说也罢，有自己的想法就很不错了。

“仙人掌没有，但有仙人球啊。”这里的仙人球，早已脱去了旷野干枯凌厉的形象，而是养尊处优，肥胖滚圆，快要撑破肚皮的样子，一看就是营养过剩。既然没有掌，那就带个球回吧。

儿子接下来想带回家的，便是芦荟。那小小的绿色植物长在小花钵里，挤得满满的，层层叠叠玲珑地向上延伸着，就像一座工艺精湛剔透晶莹的宝塔。园丁喋喋不休地说，摆放室内，有防电脑辐射的功能。既养眼，又健身，不是一举两得吗?听了园丁的巧舌如簧，儿子正中下怀，毫不犹豫挑上带走了。

有了这两样宝贝，儿子心满意足。剩下的便全由我做主了。与儿子的爱好兴趣截然相反，我就喜欢花花绿绿绚丽缤纷。然而色彩鲜艳，模样娇嫩，品相出众的花儿的确不多，花圃内无外乎全是寻常的大众化品种：茉莉、米兰、三角梅、紫薇之类。我挑三拣四选了一些树形稍稍好看的，带了回家。

儿子的窗前，终于迎来了一排植物朋友。这些绿色朋友的到来，平添了许多的生气与活泼。儿子没事的时候，喜欢站在窗前，拔草松土，与她们默默而对，相看不厌。每天晚上与清晨，定时浇水栽培，坚持下来，形成一种很不错的习惯，也许，还是一种责任了。时不时，儿子还会上网，查询一下花草品种与种植的相关知识，与我探讨，那可是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我的园艺知识有限，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有一天，儿子欲言又休，对我说出他心中好像隐藏了很久的一个秘密。“老爸，我会养花种草了。你看，能不能将爷爷生前栽下的那盆金色的桂花，移到我的窗前，让我来栽培啊?”儿子幽幽地征询。“啊……”我哑然无语，内心一阵颤栗，这真是我从未想到的请求啊。儿子的爷爷一生清贫，一世劳累，默默无闻，平凡普通。前年的这个秋天离开了我们，没有留下什么珍贵遗产。他生前从野外挖回栽下的一钵桂花，养在室外，我搬回到家中，摆放在客厅外窗台上。这盆桂花移回家，儿子是知道的。此刻，她正隐约弥散着一阵阵淡淡而有灵性的清香，在窗外朴素地望着我们一家。

儿子年幼的时候，跟他奶奶关系亲昵，与爷爷感情隔膜，有时还与他爷爷吵嘴怄气。儿子嫌弃他爷爷因长期劳作又时常莳花栽草而脏污粗糙的双手，还抱怨爷爷有时故意拿他取乐给他添堵叫他难堪。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一度为他们爷孙俩的感情别扭与疏远而深感忧虑，担心儿子不懂尊重孝敬老人。父亲的葬礼回乡举行，儿子因初中毕业会考而推迟回老家两天。就在见到儿子蹲在爷爷的灵前长时间燃烧纸钱不肯起身，眼角有泪光溢出时，我的心里像被突然拨动的琴弦，一阵悸惊，莫名地宽慰与感动，眼睛也跟着湿润。在儿子稍谙世事渐明事理的时候，爷爷却遽然离去，世间的亲情，常有来不及表达的谅解与抚慰啊。

儿子的问语声调不高，却如雷贯耳。此时，我真想张开双臂，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亲爱的儿子，你猜我会不会答应你这个一点也不过分的要求呢?

花儿养到这个分上，真是让人心满意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