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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读丨西川美术:手栽桃李三千树
2016-11-05 09:07:52 [来源:湖南日报] [责编:文聪玲] 字体:【

陈西川与学生们合影。(资料图片)通讯员 摄

李自健给恩师陈西川画像。(资料图片) 通讯员 摄

陈西川(中)在指导学生。(资料图片) 通讯员 摄

湖南日报记者 李国斌 实习生 张靖

10月27日,湘江之畔,瑟瑟秋风中的李自健美术馆,人来人往。

走进美术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启蒙之师陈西川素描展”,展览汇集了87岁的邵阳著名美术教育家陈西川半个多世纪来的素描作品。“美术馆建成后,第一场个人画展,一定是我最敬重的启蒙恩师。”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的画家李自健说。

而陈西川还有一件耗费了一辈子心血的“巨作”——精心培育的成千上万艺术学子。著名画家李自健、刘人岛、王炳炎、李晨、王文明、雷小洲等皆出自他门下,成就了“邵阳美术人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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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名门,与蔡锷家的不了情缘

古称宝庆的邵阳,有一座六岭山。民国时,这里是宝庆儒子吟风赏月之地。“宝庆八景”中,有一景就是“六岭春色”。曾经有一块“六岭春色”横额,落款陈子述,就是陈西川的父亲。

陈家曾是邵阳市郊李浒桥一个贫寒苦读之家,到陈西川祖父陈雁峰时迁入市内,与蔡锷家为邻。陈雁峰中过举人,两个儿子陈子述、陈子藻皆为清末秀才。有资料记载,陈子述是宝庆的博学鸿儒,又工书画,常在当时的慈善剧院讲学。

陈子述是蔡锷的启蒙老师,一直教到蔡锷10多岁。后来,重师恩的蔡锷将军,想请陈子述出山为官,老先生淡泊名利,推荐四弟陈子藻(已故画家陈白一的父亲)给蔡锷做秘书。据陈西川讲述,蔡锷将军还委托老先生代为保管指挥刀与8箱文物机要,遗憾的是后来被滔滔洪水冲去。

陈蔡两家还是姻亲。蔡锷将军的外甥女黄菊华,嫁给了比陈西川大15岁的兄长陈丹白为妻。1932年到1934年,陈西川父母相继去世,5岁的他失去双亲,是长嫂黄菊华把他拉扯大。从小,他就和堂兄陈白一一起学绘画。

1949年9月中旬,长沙已解放,陈西川和同伴4人去长沙寻找出路,到双峰时被当地国民党驻军扣留,关进一间小屋里。“看守兵对我们说,营长打牌去了,赢了钱,你们好运,输了钱,就不知道了。傍晚,营长哼着京调回来了,走进小屋对我们说‘你们哪里来,回哪里去’。”陈西川回忆,营长把他们放了后,他们连夜抄小路去长沙。

到长沙后,陈西川进了革命大学,年底即应征入伍随第四野战军49军赴广西参加剿匪。没多久,他因为有绘画特长,被调到南宁军部后勤部《战士卫生》报做美术工作。1953年,被送到鲁迅美术学院学习。1955年毕业后分配到内蒙古师院任教,一年后又进入中央美院由吴作人、艾中信主持的教师进修班学习。

“那两年的学习使我终身受益,想到自己出身清贫,能去中央美院学习,就觉得党和国家对我有恩。”几十年来,陈西川始终怀着一颗感恩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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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务教学,“没有围墙”的美术学校

身在内蒙古的陈西川,深念故土,一心想回到家乡,回报家乡。1964年,他回到邵阳,进入群众艺术馆工作。

中央美院的光环,让他在邵阳备受瞩目,经常有人上门拜访请教。渐渐地,陈西川周围聚集了一群渴望学绘画的青年。当时,大学停办,学校停课,陈西川忧心忡忡,觉得有带好他们的责任。那时,邵阳有一些廉价的客栈,光顾的多是农民。陈西川就带上身背画夹的学生,客客气气地备上香烟,请他们为学生做模特。

陈西川完全是义务教学,不收任何学费,甚至还要送学生纸、笔和颜料。陈西川的生活很艰苦。结婚时,家里只有两件家具:一张床、一张书桌。有一次,别人给了他们一张豆腐票,陈西川对妻子说:“今天可以饱吃一餐豆腐了。”有一位女学生陈龙华,看到老师的床上没有东西垫,大热天回到5公里外的家,抱了一把稻草给老师铺床。陈龙华汗流浃背的样子,陈西川至今还记得。

文革结束后,陈西川获准在群艺馆办美术班,便将群艺馆大楼4楼300多平方米的地方做画室。1979年美术班正式成立。陈西川说,办班有两个宗旨,一是向美术院校输送人才;二是义务教学,不搞商业运作,农村的学生不收学费,对家境好的收少量学费,以应付教师模特的工资、水电、管理费等必要开支。

如今已是著名美术评论家、画家、博士生导师的刘人岛,是1983年来到陈西川美术班的。刘人岛非常用功,除了学画画,还自学文化。陈西川觉得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2年里从来没收过他的学费。

有一次,小偷撬开房门,偷走了刘人岛才穿了一次的皮鞋、一件军大衣和20多元钱的餐票,身上仅剩5分钱。他买了几粒糖,坚持了两天,第三天差点晕倒在教室里。陈西川看到后,问了好几次,刘人岛才开口说出了真相。陈西川立即掏出2元钱,对他说:“赶紧去吃一顿。”

“艺术的道路很难,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师。30多年过去了,想起来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刘人岛感慨地说。

隆回县小沙江镇是海拔1000多米的高寒山区,偏僻、贫穷。出生于那里的陈立果,曾随陈西川学过4年美术,2002年考上广州美院。“陈西川名气大,但门槛低。他每期收的学费与长沙比可能还不到八分之一。”陈立果说。

让陈立果印象最深的,是1999年寒假,小沙江镇被大雪覆盖,他和几位同学回不了家。除夕那天,陈西川从家里提来鸡鸭,和他们一起过年。

虽然从未打过广告,“西川美术”却声名远播,广东、贵州、河南等地的求学者纷至沓来,甚至香港、澳门也有年轻人慕名而来。上世纪80年代,中国美协主席华君武在全国美协会议上对陈西川义务办学赞赏不已。他的这种办学模式,被外界称为“没有围墙的美术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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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摇篮”,成就“邵阳美术人才现象”

9月29日,李自健美术馆正式开馆,比原来的计划提前了一年。李自健说,因为陈西川年纪大了,希望早点给恩师办一个展览。

李自健第一次听说“陈西川”的名字时,是15岁。

当时,李自健画的是毛主席木刻画,母亲看着很感动。母亲坚持要给儿子买画笔和颜料,带他去向外号叫“曹瞎子”的人拜师。制作烫金像、画柜花的“曹瞎子”说:“这孩子有灵性,跟我学是误人子弟,去找陈西川吧。”

1969年6月15日晚,李自健鼓起勇气,带上几十张画,敲开了陈西川的门。“我对陈老师说:‘我想学画画,请您指导我一下’。他鼓励了我,告诉我画画是需要长期坚持的,然后让我一个星期去一次,把画给他看。”李自健说,走的时候,陈西川还给了他橡皮、铅笔和一叠纸。

在陈西川的指导下,1977年,李自健以中南五省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广州美院。后来,李自健成为享誉全球的画家。

除了李自健,著名画家刘人岛、王炳炎、王文明、雷小洲等皆是陈西川的得意门生。据不完全统计,几十年来陈西川共培养学生1万多名,考上重点院校的有3000多名。

为什么陈西川的学生有那么多出类拔萃的?著名画家王炳炎说,陈西川教学注重素描、色彩、速写等基本功训练,就像起房子,基础牢固,房子就盖得高。李自健认为,这一方面是源于陈西川的素描教学,因为素描是一切绘画的基础,有了素描的基本功,造型能力、表现光感体积的能力就强;另一方面,陈西川还注重学生人格的培养,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影响学生。

“如果师父把时间用在创作上,他也会成为一个很有成就的画家。但他成就了邵阳成千上万美术学子的幸运。”刘人岛曾和陈西川开玩笑说:“如果多收一点学费,师父你早就发财了。师父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用?你们多回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记者手记

“鸭舌帽”戴了几十年

李国斌

一顶鸭舌帽,是陈西川的标志性形象。

眼前的陈西川老先生,头上的鸭舌帽还是上世纪50年代买的。他告诉我,当时一次买了8个,现在还有5个。

他很幽默,也很真实。

他习惯了跟普通百姓打交道,他笔下画的都是农民。他的儿子陈小川说,如果要父亲到大会上发言,一句话都说不出,但和学生在一起,却有说不完的话。

他的身上有一种湖南人的固执,有一种艺术家的清高。他上世纪50年代在内蒙古师院的学生刘大为,现在是中国美协主席。老师办展览,刘大为都会发来贺信。陈西川曾去过北京几次,但是从未去找过这个当美协主席的学生。

他扎根邵阳半个世纪,用他的学生、著名画家王炳炎的话说,“就像一根蜡烛,燃烧自己,照亮艺术学子”。他把时间都花在学生身上,放弃了自己的创作。近些年,为他举办的几次展览,展出的除了素描,还是素描。

学生都叫他“师父”。以前这样叫,现在还是这样叫。油画家刘建华,今年60岁了,见面还是叫陈西川“师父”。“做人要老实,画画要大胆。”西南大学老师孟爱中说,这是师父给他的最重要的教导。

半个多世纪以来,陈西川扎根邵阳,默默培养美术人才。就如他头上的鸭舌帽一样,一直没有变过。

>>学生眼中的师父

李自健:

老师大气、坦荡、包容

1969年6月15日的夜晚,我永远记得。我第一次带着自己的画作,敲开了陈西川老师的房门,他亲切地接待了我。

走出陈老师的家门,我简直就像能飞起来,我知道有了陈老师的指导,从此能真正走上一条学习艺术的大道。第二天,我就向朋友炫耀,说“我见过陈老师啦,你们都没见过”。

老师不是狭隘的人,他很大气、坦荡、包容。我有一段时间跑到外地去学,到长沙以及广东、陕西等地找画家请教,回到邵阳给陈老师看,老师发自内心为我感到高兴。他不会嫉妒自己的学生。没有这种大气,也培养不出这么多学生。

陈老师看不惯虚假、阿谀奉承、市侩,我们也看不惯,因为我们成天在陈老师身边,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也讨厌这种人。

每个人的启蒙真的非常重要。陈老师教给我的素描,让我受益终生。别小看素描,人生的很多态度、道理也在这里。即使改行,做了老板,也会用素描的方法去做老板,比如虚实关系、抓重点、顾全大局、不拘小节等,素描的道理也包含人生的道理。

他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他也喜欢游泳。记得夏天里,陈老师常在楼下喊我:六妹子,洗澡去。游完以后,坐在河边,夕阳西下,金黄灿烂,很美很美。

刘人岛:

他就像我们的慈父一样

我是新宁人,自幼喜欢画画。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在新宁瓷厂做美工,不久办了一次小画展,在新宁小有名气,自己也有点沾沾自喜。

那时听很多人说邵阳群艺馆有个厉害的老师。我辞掉工作,挤四五个小时的车,一路打探找到陈西川老师。老师看了我带去的二三十幅画,点点头说:“不错,很勤奋。”一句肯定的话,让我有点飘飘然。

我在邵阳举目无亲,老师把我安排在六岭山下他的一个旧房子里,还介绍人让我搭伙吃饭。

在那里,我把以前自学的丢在一边,从头学起,画结构、画几何、画石膏,练基本功。老师严格要求,我从狂喜到狂悲,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的教导方法很好,低落时鼓励你,“翘尾巴”时打压一下,严宽的尺度把握得很好。

那时候条件很艰苦,吃一顿肉都难。在艰苦的环境下,他就像我们的慈父一样,我们都怀着对慈父般崇敬的心情叫他“师父”。

他不问世事变迁,不计名利得失,把时间都奉献给了我们这些人。这一点,我十分钦佩他。

王炳炎:

我学会了做人要有骨气

我还在湘西工作的时候,就知道邵阳有个陈西川老师,教素描很有名气。1977年我调到邵阳汽车制造厂,晚上放电影,白天做黑板报,业余就跟着陈老师学习。

那之前,我已经参加过省里的画展。在陈老师指导下,1984年我有一张创作画参加了全国美展,并且获了银奖。

我记得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湖南省美展,我和陈老师代表邵阳地区把画送到长沙参加评选。陈老师有很多熟人,只要他说说好话,一些没评上的作品都能评上。但是陈老师二话不说,卷起画就往回走。当时我就跟陈老师说:“你有那么多熟人和朋友,为什么不跟他们打下招呼,请他们照顾一下?”陈老师用浓重的邵阳口音说,没有什么好讲的,不要讲,走走走。

这件事影响了我一生,告诉我做人要有骨气。我现在也是这样做的,没画好就是没画好,不去求这个、求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