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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不厌 唯有汪曾祺
2016-09-23 09:32:44 [来源:湘江周刊] [责编:周杨] 字体:【

编者按

他不是湖南人,却和湖南有很深的渊源。沈从文是他的老师,黄永玉是他的朋友。他写了不少湖南的美景、美食。他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在儿女们眼中,他就是一个爱唱京剧、喝点小酒、平易近人的“老头儿”。

汪曾祺,汪粉们最爱的“老头儿”,没有大红大紫过,但赢得一代代读者满心的喜欢。2016年7月,知名图书人梁由之策划的《汪曾祺作品》一套六册由上海三联书店推出,其中部分作品和书信是首次与读者见面。人民文学出版社花费多年编辑的《汪曾祺全集》,也正在陆续推出。

9月10日晚,汪曾祺先生哲嗣汪朗和《汪曾祺作品》主编梁由之来到长沙梅溪书院,与著名作家何立伟一起对谈。同日汪朗接受了《湘江》周刊专访——

说书档案

时间: 9月10日

地点: 潇湘华天、梅溪书院

主角之书:《汪曾祺作品》一套六册,包括《去年属马》《老学闲抄》《文人与食事:多年父子成兄弟》《后十年集(小说卷)》《后十年集(散文随笔卷)》《汪曾祺书信集》。在这六部作品中,《文人与食事:多年父子成兄弟》是汪曾祺、汪朗父子唯一合著。

嘉宾:

汪朗 汪曾祺先生哲嗣,资深媒体人、美食家

何立伟 著名作家、画家、摄影家

梁由之 文史学者、作家、《汪曾祺作品》主编

汪朗:

他记住的总是生活中美好的一面

他作品的生命力在于读者喜欢

我们在家都喊父亲“老头儿”。只要在家中,父亲从来没有给我一次难看的脸色看,从来没有对我们沉下脸。他有时喝点酒会说,我的东西会流传下去的。我们说,行了吧,老头儿,你别臭美了!他说,你们对我客气点,我以后可是要进文学史的。我们就是这样,真的是多年父子成兄弟。

父亲跟湖南的渊源很深。他最敬重的老师沈从文是湖南人,黄永玉是他的朋友。他和老师的关系特别亲。我还记得有一年,沈从文的孙女每周都来我家,由我妈妈给她补英语。我妈妈是西南联大外语系毕业的,我开玩笑说,她从没给我那么认真地补过英语。后来父亲带我的女儿去沈从文家里玩,沈从文送她一只玩具小狗,很可爱。孩子很喜欢,回来就写了一篇作文,写她去沈从文家里玩的这回事。结果老师给她作文上批一句:写作文不能胡编乱造。老师可能觉得,小毛孩子怎么会跟沈从文这样的大作家有来往呢?这事太好玩了。

父亲有位西南联大的同学是湖南人,好像曾是地下党,新中国成立后分配在物资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他一来北京就会来我家玩,每次带上两罐茶叶。我还记得那罐子是金色的,湖南的茶叶质量很好,很细,一打开喷香的。父亲平常都舍不得喝,来了客人才拿出来,两罐茶叶要喝上半年。我们都盼着父亲的这位湖南同学来。那时我小,也没听清楚他的名字,只记得姓向,按他名字的谐音叫他“向官人”。

父亲写了不少关于湖南美景、美食的文章。他写了一篇《湘行二记》,包括《桃花源记》《岳阳楼记》,1982年写的,正是他心情很好的时候。《桃花源记》里他写了一首诗:“红桃曾照秦时月,黄菊重开陶令花。大乱十年成一梦,与君安坐吃擂茶。”

这首诗他应当是很喜欢的,与他当时的心境很贴切。他有三四次写字送人,写的就是这首诗。也有人说,他的《湘行二记》,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同名,是在挑战古人呢。他听了后,淡淡地说一句:写了就写了。

父亲写的有一些文章,是我们怂恿的。当年,《灵与肉》《大墙下的红玉兰》等这些小说都很火,很苦情。我们就说,老头儿你也被打成过“右派”,你也可以写啊。他就写了一篇《寂寞与温暖》,写完了给我们看。我们摇头说不行,一点都不苦啊。他再写,我们还是觉得不够苦。父亲修改了六次,结果最后他的文章还是跟第一稿差不多。他就是这样的。他其实也有过受委屈的时候,但他记住的总是生活中美好的一面,忽视残酷的、不好的东西,不加理会。我称他是“美化生活派”。他东西写得不错,看起来也很舒服,虽然不是主流,但是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喜欢。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起码证明了他的读者喜欢,他作品的生命力就在于读者的喜欢。

何立伟:

他的语言很白,但很有中国文化的韵味

1985年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当时为我写序的就是汪老先生。可以说,在上世纪80年代,我是第一个被汪老先生提笔写序的年轻作家,同时阿城画的漫画,那本书被我视为珍宝。

上个世纪80年代的年轻作家,在老作家面前大都狂傲,唯独面对汪老先生时是非常敬仰。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写诗歌,后来觉得不过瘾,就开始写小说,但是看的都是翻译过来的外国小说。突然有一天读到了汪老先生的小说,当时我一惊,怎么会有这样的小说?这和其他小说的写作方法都不一样。不管是老作家,还是青年作家,初读他的作品时感觉就像迎面一股清流朝你而来,那种凉爽能让你惊呆。当时我们学海明威电报式的语言,以及意识流、拉美魔幻文学。五四以来许多作家包括鲁迅都深受欧美和苏俄文学的影响,很少有作家会从本土的诗学传统、散文传统、小说传统中寻找到自己的写作资源和方法论,而汪老先生的写作可以说给青年小说家提供了一个方法论。比如,我非常喜欢唐诗,我就可以从中寻找到一些小说的故事。老先生那些完全散文化、诗化的语言让我着迷,他也是第一个让我在语言着迷的当代作家。另一个是阿城。

他的语言白得像开水一样,是最有韵味的。他是真正的白话文大师,他是真正的中国汉语言从文言文转变到白话文,用白话文写小说和散文很彻底的作家,很白但很有中国文化的韵味。他的语言是我最喜欢的。

我很感激汪老先生,虽然他不知道这份偷偷的遥远的感激。

梁由之:

真诚朴素的优雅、诗意和美感

在文学市场萎缩的时代大背景下,汪老的作品却是个难得的异数,各种新旧选本层出不穷,汪粉越来越多。在平淡浮躁的日常生活中,沾溉一点真诚朴素的优雅、诗意和美感,大约是心灵的内在需求吧。

多年前,我就买到了1987年10月出版的《汪曾祺自选集》,实在喜欢那种清新俊逸独具一格的笔墨和韵致。20多年,一直带在身边,已经旧得不成样子。后来,机缘巧合,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上出高价买到了品相好的初版平装本和精装本。我主编的这套《汪曾祺作品》,这次推出六本,选的都是汪老作品的精萃内容。包括三大主要内容,第一是汪老生前的自编文集,绝版多年;第二是汪曾祺晚年一直未曾专门结集的相关作品;第三是《汪曾祺书信集》,这也是首度出版,由李建新先生负责编选,他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汪老书信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很难得。 (整理:肖欣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