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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老了的牛
□泽丰
牛被叔叔系在门前的河滩上了,时值黄昏,它昂起头,向四周张望,却没有看见它所熟悉的身影。
悲伤的哞声传来,叔叔在远处的地里听到了,因为农事忙,叔叔说:天气还好,就让它在河滩上过一夜吧。
牛没有听见,但它心里是啥滋味,它自己知道。
这头牛是我家和叔叔家共养的,它要犁的,是我们两家十口人的田地,我父亲用它的时候多,放养它陪伴它的时间也长。两年前,我的女儿出世,为了照顾孩子,我把母亲接到了身边,当时也想把父亲一并接过来,可是他不肯,他执意要在家里种上一点庄稼,放放牛。与牛接触多,自然就会产生感情,牛也一样,每当看见我父亲,总是要哞叫几声,在桩前一边很精神地摆着头一边来回走上几步,然后迫不及待地向我父亲靠近。
记得我与妻子相识后不久,带她回老家,母亲高兴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邀请邻里几个婶婶来陪,正当我们坐在一起要吃饭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是父亲,他放牛去了,待他回来,母亲把他狠狠地数落了一顿,说一大帮人都在等他一个人吃饭。父亲歉意地笑了笑,说,牛也很重要啊。
是啊,牛确实很重要,尽管它不会说话,但父亲理解它,每当牛在圈里发出叹息的时候,父亲更是坐立不安,一定要去看看它。
谈起我小时候的调皮时,父亲总爱拿牛与我比,说牛比我乖,就是在田边放养它的时候,它都很自觉地管住自己的嘴,从来没有趁父亲不注意时偷吃过地边的玉米。它老老实实地拉犁耙地,健步地走着,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过了十几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和牛都老得有些慢慢吞吞,走起路来再也不像先前那么稳健。“牛老了,上次耕山后的那块荒地时,它还跪倒了一次。”去年春耕时,父亲跟我这样说过。但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在去年的秋天走了,走在了牛的前头。
此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父亲多半处于昏迷状态,偶尔醒来时,依旧牵挂着这头老牛,他告诉我,放牛的绳子挂在后墙上了,要记得牵它到河里去喝水,要按时把喂养的稻草放进牛圈……
上次回老家,我因想念父亲而难以入睡。夜深了,我隐隐地听到我家的牛从圈里传来的叹息,它是在叹息自己的老迈,还是在叹息父亲的一去无影踪?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牛依旧被关在圈里,直到中午。待它被牵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它只剩下一身松松垮垮的肉和一张多皱的皮。它不慌不忙,像是看穿了某种孤独,似乎懂得晚年脚步的快与慢已毫无意义。
这头牛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