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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觉民作品。
迟美桦
一个周末上午,沐着明媚的春阳,去菜市场买菜。路过营盘路当时的省美术馆,门前竖着的大牌子引我驻足,准确地说,是李立先生的名字吸引了我。李立先生撰写的“翰海泛舟——葛觉民先生中国画作品展”序言在这块大牌子上——“……和觉民两度同窗,同为潘天寿、高希舜、林风眠等大师的学生。觉民长居洞庭湖畔,可谓画洞庭山水最为传神的画家……”看着展牌上那个头戴贝雷帽,气质儒雅的老者,我不自觉地走进展厅。
小到情趣盎然的花鸟鱼虫,大到河流山川,画家无所不画。《春江花月夜》是我眼中最美的一幅画:浓墨重彩表现近处山石,流畅自然的线条勾勒出湖畔千姿百态的垂柳,再以痛快淋漓的泼墨渲染出远山和一轮明月,逼出湖中一道波光,最后点缀渔舟和渔人。构图巧妙,笔势收放自如,将月色下静的湖乡美景和动的生活气息展现得细致生动,宛如一首动人的山水田园诗。
向工作人员要了画册和资料,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请他们在方便的时候安排一次采访。刚出美术馆,就听有人喊我,回头见一清瘦的中年人小跑过来。他说他叫刘晨,是葛觉民先生的学生,为报师恩,他为84岁的老师举办了这次画展,也是老师平生里的第一次画展……于是,我们约了晚上在一个酒店采访葛觉民。
面前是一位面容清癯的老人,个子不高,腰杆笔挺,鹤发童颜。老人有一双清澈如孩童的眼睛,笑起来纯真而温和。采访3个多小时,老人思路清晰,言语风趣,毫无倦意。
一日,接到老人电话,说他农历七月十一过84岁生日,希望我能来。我约了刘晨,开车去岳阳。葛老的夫人说葛老“是个老小儿”,让我们“担待”些。葛老听后却哈哈大笑,牵着我的手,在他家不大的房子里转悠。葛老的画室是家里最大的一间房子,四壁都是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老人打开房间角落里的音响,莫扎特的《浪漫行板》在画室流淌。老人说,他躲进这个空间,听喜欢的音乐,画心中的风物;偶尔喝一点葡萄酒,偷着抽支烟。他拿出一盒《四郎探母》磁带,一脸愉悦地告诉我,这是他不久前用一张画从别人手中换来的。“谭富英的,不好找呢。”老人熟练地换磁带。刘晨探头进来,一脸调皮的笑:“哈,西洋乐一下子过渡成国粹啦!”老人也哈哈大笑:“这不就像我画画,从西洋画一下子过渡到国画嘛!”
老人腿脚已不太灵便。他说,画画时间久了腿吃不消,放下了再画又没有了当时的感觉。他指着几幅半成品说:“没有感觉就这么放着。”
葛老高中毕业后考入南京美专,得到高希舜、章毅然等大师指导,后又进入湖南省最高艺术学府华中艺专深造,受教于陈国钊、周家钰等知名艺术家。在这里,他除了学习中国画,也涉及油画、水彩等西洋画,为日后丰富其作品艺术语言打下基础。抗战胜利后,他考入我国最高艺术学府——国立艺专(即现在的中国美术学院)。他说,读国立艺专让他受益终身。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把他从解放军报的美编,变成了下放到洞庭湖区农村的“历史反革命”,从此他开始了长达20年的艰辛人生。他最疼爱的聪明英俊的小儿子,因为生活环境艰辛,缺医少药而病故。但对艺术和美的执着追求,铸就了他乐观的人生。“无论是坎坷还是安逸,对艺术的挚爱从未减退。老伴叫我‘画痴’。”葛觉民说这话的时候,朗朗一笑。
以后的许多年里,每到葛老生日这天,我和刘晨、有时也会喊上其他朋友一起赶到岳阳葛老家里,给老人过个简单而热闹的生日。老人除了腿不好,走路拄着拐杖,精气神一年年看似都没有多少变化。他笑说,90岁后就画不动了,只能混吃等死了。
收到葛老女婿、也是其弟子龙飞的短信时,我正在由家乡山东赶回湖南途中。短信说:“恩师葛觉民先生,2月25日上午10点于家中无疾仙逝,享年95岁。”车窗外不断闪过的,是一片等待春回的中原大地,与葛老交往的场景一幕幕掠过。屈指算算,从2005年春日那场画展认识葛老,到如今已经12个年头了。
还是和刘晨一起开车去岳阳。一路上,我们回忆着和老人的点点滴滴。“葛老应该是湖南最后一个国立艺专的学生了。”刘晨说:“葛老一生淡泊名利,随遇而安。以他的师承和造诣,中国画坛应该有一席不可撼动之位。”
葛老安详地躺在那儿,再不能像以往那样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很绅士地伸出手对我们说:“哈哈,可等来你们啦!”
中国画坛一代元老葛觉民先生,在人生和艺术的舞台上,安安静静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