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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华
夏日的长沙,连续下了几天大雨。一个人躲在书房里读书临帖。取出唐浩明先生的《曾国藩日记点评》浏览,该书多处记录了与何绍基交往的故事。在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的日记中,曾国藩写道:“子贞现临隶书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礼仪》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子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此三子者余不甚精,不知深浅究竟如何。若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此时,何绍基年方42,曾国藩30出头。思维缜密的曾氏即认为子贞书法可传千古,可见曾氏识人知书之眼光独到。
雨到傍晚停了,出门步至两百米开外的金石蓉园。这里距湘江不过公里许,过去应是山峦叠翠、树木繁盛、闲雅幽静之地,如今已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东边小山丘中安卧的,就是晚清书法家、诗人何绍基。1873年,何绍基在江苏省寓病逝后归葬于此,地称石人冲苦竹坡。石人冲,相传乃明朱钧为其师合专归葬之地,刻有石人,故名。近因开发拆迁,成安置小区,修建有小区公园。质朴拙厚的出土石人就立在公园里的小溪边。
入金蓉小区内,从东入口进,一绿地小坪斜置朱文何绍基印刻石,印大三尺许,作入口之雕塑,别有韵味。环形青砖小径,低洼处圈一池塘,顽石嵌边,面水建有何绍基书法碑墙,黑底白字,字大如拳,刊刻何绍基行书。沿青砖小径右行,有书法碑廊,刻有何绍基篆书、隶书、行书、楷书作品多幅。其中行书联“红颗带芒收晚稻,绿苞和叶摘新橙”,隶书联“白石静敲蒸术火,清泉闲洗种花泥”、“讲道毓德立诚垂范,研书赏理敷文奏怀”,皆其书法代表之作。塘左两山之间,是何绍基陵寝,麻石铺排曲径,大理石修砌围栏台阶,墓前挺立两根如笔石柱。两山树木然茂盛,将近在咫尺的喧闹繁华隔开。陵寝坐东朝西,背山面江。隔湘江而望,相距不到十里地的坪塘伏龙山上,安葬着清中兴名臣曾文正公。鲜活的人物已化成青冢,可感知的是依然墨色如新的手泽余香。
在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八日记里,曾国藩写道:“灯后,何子贞来,急欲谈诗闻誉,心忡忡几不自持,与子贞久谈,躬不百一……”可想见俩人夜谈诗文,曾氏欲得何公赞誉的急迫心情。而对此种心情,曾文正公亦能检讨自省,纠枉已过。但何绍基未必能如此。他五十岁时在京国史馆任职一年多时间里写的《种竹日记》,记录了他读书、交友、写字、病痛、丧亲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没有一丝一毫曾氏的矫情。
曾国藩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初七的日记里,有八个字评价何绍基:“子贞之直,对之有愧”。曾国藩不缺湖南人的豪迈血性,却能一生谨言慎行,最终位极人臣。而何绍基深具湖南人的耿介,但书生本色,外放蜀地任学政只两年就因“屡陈时务”、“肆意妄言”,被咸丰帝免了职,只能奔波于济南长沙之间执教于书院,沉潜碑帖翰墨,守着书卷,建构自己的书法重镇。
曾国藩没有看错何子贞,一百多年后,何体书法风靡九州,成为当代书法热潮中的重要书风。安卧在苦竹坡的何子贞不但给当代书家提供了一条探索碑帖结合书风的路径,还为后人在繁华闹市中保留了一席清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