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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莫美】
2015-08-28 09:42:59 [来源:湖南日报] [作者:莫美] [责编:荆彩] 字体:【

□莫美

夕阳西沉,红霞满天。

山脚下,小河旁,水田里,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未动,其实在动。

牛,和人,在耙田。

牛,是老黄牛,老了,力气衰了,走得慢,很吃力。人,是年轻人,三十出头,身强力壮,但手艺生疏,有点忙乱,有点急躁。

啪的一声,年轻人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会用牛的人,一般不动鞭子。”

是一位老人的声音。老人坐在田埂上,瞇缝着眼,抽烟。

年轻人是老人的儿子。

儿子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屁股一拍,走了,闯荡去了;开初几年,叫花子一样,慢慢地,混得人模狗样了,却又荡回来捣鼓。他和几个同龄人商量,要成立什么专业合作社,搞产供销一条龙,还要参加海选,竞选村委会主任。老人对那些新鲜玩意不感兴趣,但对儿子虚心学干农活却很高兴。一个农民嘛,会干农活,不管世道如何变化,都有饭吃,不会饿死。所有农活中,最难掌握的就是犁耙功夫。不会犁耙的农民,只能称为半农民。春耕开始,老人便手把手地教儿子犁田、耙田。草子田要三犁三耙,现在已是三耙了,耙过之后,就可以插秧。这次耙田,虽不是最费力气的,却是最见功夫的,要做到泥烂如浆,田平如镜,确实不容易。好在儿子悟性好,肯卖力,只是有点急躁,沉不住气。

“不要飘,压耙,带泥走!”老人大声叫道,“把泥带到前面的水凼里。”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耙前便推满了泥。

老黄牛便走得更慢了。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老人说,“牛通人性。你老是打牛,牛就会反抗,就会怨恨。你要把牛当人看待,多和它讲话,它听得懂的。我只要哼一声,它就晓得是什么意思。”

儿子不吭声。终于把泥带到父亲指定的水凼里。

“上来抽筒烟吧!”老人说。

儿子便吆住牛。刚上田埂,老人便递上一筒卷好的喇叭烟。儿子接过。老人又为儿子点火。儿子狠狠地吧了几口,咳嗽两声,吐了一口痰。

“我看哪,”老人瞇缝着眼,笑着说,“你不要去参与那个村主任的竞选。别人家族势力大,乡里县里都有靠山。你奈何不了他,选他不赢。瞎子摸屁股,看见一样。”

“我知道选他不赢。”儿子说,“但估计我得票也不会太少。给他一点压力也好,也许他会收敛一些,不那么为所欲为了。”

老人说:“他选上后,会卡你,害你。”儿子说:“我不偷不抢,不犯法,他也奈何不了我。”

老人不再说话。儿子抽完烟,又下了田。

“压耙,带泥走!”老人又在教导。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耙前便堆满了泥。

老黄牛便走得更慢了。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老黄牛挨了鞭子,并未加快步伐,而是回头望望,眼里盈满痛苦与无奈。老人心疼了,对着儿子吼道:“只晓得打牛!老教不变!”停了停,老人又说:“好在牛不晓得它的力气有多大。不然的话,人还驾驭不了它呢!”

儿子望了老人一眼,停住了。

老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很有哲理。

儿子又望了老人一眼,翁声翁气地说:“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也许别人奈何不了你呢!”

老人立马收了笑容,呆住了。

儿子吆喝一声,又耙田了。

收工了。儿子把牛赶到田边,扛着耙先走了。老人走进田里,用手舀水,在牛身上反复擦洗。老黄牛很是温顺,耷拉着脑袋,偶尔抬眼望望老人,满腹委屈的样子。

牛,和人,往家走。牛,走得很慢。

牛,走得实在太慢了。看来,春耕以后,只能杀了。但老人舍不得杀。他和这牛的感情实在太深了。

那就卖了。

但卖后呢?还不照样被杀?

老人想想他的老黄牛,又想想他自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悲怆感,眼睛潮潮的。

山脚下,小河边,田埂小道上,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没动,其实在动。

夕阳西沉,红霞满天。

 

印象

图/张杨

老实,一是一,二是二;能干,无论什么工作,都能出色完成。王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同事们也是这样评价的。但是,王镇良好的品德和超群的能力,却没在领导的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因此,扎扎实实、辛辛苦苦干了五六年,却连个屁股大的股级干部都没弄到。朋友们开导他,要想提拔,必须多到领导家里走动走动。王镇嗤之以鼻,说有损人格。

后来,新来了一位张县长,当然也就新来了一位县长夫人。县长夫人李老师待人和气,见人就笑。王镇见李老师露出两排细小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得很漂亮,便觉似曾相识,倍感亲切。到家里去玩玩吧,到家里去玩玩吧!不知李老师发出多少次邀请后,王镇便真的去玩了玩。

玩了几次,便很熟悉了。

李老师在丈夫面前说起王镇,说他老实、能干,张县长笑一笑,说没有印象。

一天晚上,王镇呆在家里,浮躁得很,便想出去玩玩。但上哪儿呢?想来想去,便想起了李老师。张县长不在家里。李老师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在那里说说笑笑。姑娘不丑,但脸有点儿黑,略显土气,好像是乡下来的。这是我侄女,哥哥的小孩。李老师笑着介绍。

读书?还是在哪里工作?王镇挺随意地问。

姑娘的脸变得更黑了。

书也没读了,工作也没有。李老师说。

找个工作该不是太难吧!

还是农村户口哩!

就先解决户口吧!

谈何容易?买吗,要八千元;转吗,老张又不搭白。

王镇忽然冒出要为李老师干点什么的念头,便说,最近,地区分配了一批征地农转非指标,这事由我们城工办负责,挤个把进去是没问题的。李老师满脸堆笑,那就谢谢你了。

几天以后,王镇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很好的机会,跟城工办梁主任提出,说他有一个表妹,人还不错,舅舅求他,母亲逼他,是不是这次挤进去算了。

梁主任的脸立马晴转阴,摇摇头,恐怕不行。王镇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那事办好了吗?李老师遇到了王镇,笑嘻嘻的。

还没有。王镇摸摸脑袋,我可以说出是你的侄女吗?李老师呆了一会儿,才说,最好不要说出来,硬要说出也无妨,你看着办吧!

好的!王镇的劲又鼓起来了。

张县长的爱人李老师,有个侄女,这次想挤进去,看起来只办得!王镇向梁主任亮了底。

梁主任笑了笑,似乎想答应,但随即又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他妈的,还是不行。王镇气极了。

那事办好了吗?李老师见面就问。莫急莫急。王镇总是笑着搪塞。

向李老师交底吗?那就显得自己无能。不交底吗?又实在办不好。王镇苦恼极了。

那批农转非指标办完了。王镇在家里睡了三天。

第四天,王镇咬咬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到母亲那里要了八千块钱,办好户口,送到李老师手里。谢谢,谢谢!王镇赚了好几声甜美的谢谢。

那钱是不会白花的。王镇总是这么想。

李老师在丈夫面前又提起王镇,说他老实、能干,张县长还是笑笑,说印象不深。

那钱是不会白花的。王镇坚信这一点。

任命了一批干部,没有王镇的名字。

又任命了一批干部,还是没有王镇的名字。王镇坐不住了。那钱无论如何要捞回来才行。

几天以后,地区监察局下来一个调查组,调查处理征地农转非中的问题。

李老师见到王镇,怯怯地问,没问题吧?王镇笑笑,拍拍胸脯,没问题,张县长和你这样关心我,我能害你们吗?他把张县长三字说得很响。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真相大白,县委书记、副书记、副县长、政府办主任、城工办主任都有搭车转非行为。唯独张县长清清白白。

张县长名声大振。

不久之后,张县长升任县委书记。

不久之后,王镇提拔为城工办主任。

大家都说,王镇老实、能干,这样的人,早就应该提拔了。

莫美

本名梅国华,湖南涟源人,涟源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海内外众多刊物发表数十篇小说。作品多次被《读者》《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转载,并入选多个选本。曾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生活的寓言》。

不一般的轻松,不一般的沉重

——浅议莫美的小小说

□张春

在小小说正成为当代文学一道风景过程中,来自湘中的官员作家莫美诸多独特的小小说产生了深刻影响——莫美的小小说能够让人有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建立在他别样的题材、情节和语言风格选择基础上的。

小小说的题材可以无所不包,其中乡土题材占据了很大部分。作为基层官员的莫美,他对自己所熟悉的官场生活给予了很多关注,将关注视点放在了自己熟悉而读者意欲了解的官场生活之上,一直关注人性的解剖,这是他作为一位官员最难能可贵的地方。著名官场作家王跃文说,读莫美的小说,“几乎不忍卒读,感觉胸口堵得慌,却又忍不住要读下去,想看看莫美笔下呈现的生活底色到底如何……”

莫美的小小说注重故事型情节的铺张,强调事件之间的因果联系,事件的发展常常环环相扣、波澜起伏,非常紧凑生动、引人入胜。莫美还擅长于顺其自然地处理结尾,有着特别的深意,如《父亲画圈》中父亲在“幸免于难”后对儿子的告诫:“崽宝,你要发狠读书啊!”

读莫美的小小说,总感觉他在拉个家常或是诉说一件生活中的小事,娓娓道来,不强调激烈的矛盾冲突,行文节奏舒缓散淡,营造出一种特别的意境与诗意,作品的人物形象和创作意旨也就在这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别具匠心中得以凸显。莫美能游刃于官场并坚持文学创作,让读者切实感受一种“不一般的轻松,不一般的沉重”,十分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