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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普遍认为瑶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不过现在这一结论被改写,中南民族大学专家学者经过几年田野调查和深入研究,挖掘整理出约四百个瑶族古文字——
瑶族文字重现
8月17日,江华瑶族自治县河路口镇牛路村,专家学者考察织锦上的瑶族古文字符号。
织物上的瑶族古文字符号。
本版照片均为湖南日报记者 徐行 通讯员 苏上春 摄影报道
8月17日,专家学者在江华瑶族自治县河路口镇牛路村考察。
湖南日报记者 李国斌
通讯员 李光平
文字是最重要的文化符号,我们往往从文字中去追寻一个民族的足迹。
近几年来,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语言学及濒危语言研究团队在湖南江华、广西富川等地收集到大量字带、字被等织有瑶族古文字符号的实物资料,及一些有瑶族古文字的石刻、石碑。
“经过实地调查和深入研究,我们认为瑶族有语言,也有自己的文字。”8月17日,在江华瑶族自治县举行的“瑶族古文字研究”课题成果鉴定会上,中南民族大学研究团队提出的结论,得到语言学专家肯定。
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咨询委员、国家民委民族语文工作专家委员会第一副主任戴庆厦认为,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改写了瑶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历史定论。
古老的被单上绣了“瑶文字”
“这是我奶奶的奶奶的嫁妆。”8月17日下午,在江华瑶族自治县河路口镇牛路村退休教师李克兴家,他向前来考察的专家学者展示了一件被单,在当地叫“八宝被”。
李克兴告诉记者,“八宝被”织于清嘉庆年间。被单已经比较破旧,指着上面的字,李克兴念出了“山”、“田”、“水”等字。
“我读初中的时候,奶奶把这床被单给我,让我带到学校去盖,她还教我认上面的字。”李克兴说,不仅被单上,他家的织带、背带、钱包上,也有“瑶文字”。
70岁的李克兴,还能书写近100个简单的“瑶文字”。他对记者说,“瑶文字”在三四十年前还经常用,村里有不少人会写,随着汉语的普及,现在几乎不用了,会写的也只剩他。
河路口镇牛路村历史悠久,始建于明朝初年,现存不少明清时期的古民居。8月17日,是中南民族大学副教授李庆福第五次来到牛路村。在第四次到牛路村的时候,他在一座明代民居门口的石墩上,偶然发现了一个书写很复杂的“当”字。
“这个字在汉字‘当’的繁体字的基础上,增添了一些笔画,是一个瑶篆字。”李庆福说,把这个字刻在石墩上,类似于许多古民居墙壁上的“泰山石敢当”,意在“挡住一切妖魔鬼怪”。
与牛路村相距不远的涛圩镇汉冲村的奉兴朝,也珍藏着一床已经破了两个大洞的“字被”。据他介绍,“字被”织于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是他祖母的一件嫁妆,由他祖母的母亲织就。“字被”长近2米、宽1.5米,奉兴朝用当地方言念出上面的“山”、“树”、“天”、“鸟”、“女”等字。记者看到,这些文字符号似篆非篆,结构复杂,其中“山”、“鸟”等明显是象形文字。
共挖掘整理瑶族
古文字约400字
2012年,中南民族大学教授冯广艺带领该校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语言学及濒危语言研究团队开展“瑶族古文字研究”。近几年来,研究团队多次深入湖南江华、江永、道县,及贵州、广西、云南、宁夏等地,结合实物资料和文献记载,认为瑶族既有语言,也有自己的文字。宋代以来湘南桂北一代瑶族居住区流传的一种似篆非篆、似汉非汉的方块瑶篆字,应当是瑶族的古文字。
冯广艺介绍,研究团队收集到的瑶族古文字主要来自江华瑶族自治县河路口镇一带民间用字,以及周边一些瑶族人家的“八宝带”、“八宝被”上,并发现了一些有瑶族古文字的石刻、石碑。目前共挖掘整理364字,另有偏旁、数字、常用虚词等字符30多个,共约400字。
“瑶族古文字苍古质朴,屈弯有序,圆韵流畅,似篆非篆,似汉非汉,属于汉字文化圈系统。”冯广艺说,瑶篆字和古壮字、瑶喃字、京族喃字一样,都是在改造汉字的基础上运用了六书造字原理造出的。其中,瑶篆字是在篆书基础上改造而成,但许多字又比篆字简练,因而在清代被说成是“捏造篆字”。它的一些偏旁部首和字符有规律的改变,有简写、反写、借用、增添缩写笔画等。
冯广艺坦言,在调查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寻找实物资料。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系统,而瑶族古文字还不成系统,还需要更多的实物资料。现在发现的实物资料,年代最早的是明代。瑶文字于何时出现、如何运用等,仍需要有实物证据,以进行深入研究。
此外,由于“瑶族有语言没有文字”的观念根深蒂固,对于课题组的研究成果,一些人还不理解。
改写瑶族没有文字的历史定论
戴庆厦认为,瑶族有自己的文字,是一个重大发现,改写了瑶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历史定论。“瑶族古文字研究”是一项富有创造性的工作,对保护民族文化、增强民族团结、提升民族自信、促进社会发展,有着重要意义。
“瑶族有文字的结论是站得住脚的。”中国社科院民族研究所教授徐悉艰说,瑶族有文字是非常可喜的事,可以通过对文字的研究,了解瑶族过去的历史。华中师范大学教授、语言研究所所长汪国胜说,接下来要进一步丰富夯实这个结论,要弄清瑶文字是现实工具还是历史遗产,瑶篆字与篆书的渊源关系,古瑶文与瑶语的关系。他建议,扩大研究范围,在更广阔的瑶族聚居区,了解瑶语、瑶文字的状况。
“前期已完成的工作功德无量,今后任重道远。”戴庆厦说,已经发现整理出约400字,估计还会有。他建议研究团队收集更多实物资料,进行系统整理,研究瑶族古文字的特点、性质、来源、系属。适时申请国家项目经费,促推研究向前发展。
专家们建议,加强瑶族古文字的实际应用。江华瑶族自治县县委副书记、县长龙飞凤说,江华将在一些单位、学校等的标牌中使用汉瑶两种文字,让瑶族人民了解认识自己的文字。
宋代以来的
“瑶族有无文字”之争
湖南日报记者 李国斌
瑶族分布于全世界,总人口380多万,其中中国境内有280多万。全国10余个瑶族自治县中,江华瑶族自治县的瑶族人口最多,有34万余人。
专家介绍,瑶族有自己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苗瑶语族瑶语支。支系内部比较复杂,各地瑶族语言差别很大,有的甚至不能通话。
中南民族大学教授冯广艺说,宋代以来,瑶族有无文字,一直有争论。
“瑶族有语言没有文字”,始作俑者是宋代周去非,在其《岭外代答·木契》曰:“瑶人无文字,其要约以木契。合二板而刻之,人执其一,守之甚信。若其投牒于州县,亦用木契。”还说他曾在静江府(今桂林市)灵川县任县尉(相当于今公安局长),碰到过瑶人到县衙投诉,也是用木刻诉状。由此周去非断定“瑶族无文字”,只有一种刻划木契符号。尔后许多学者都持周去非这一观点。
比周去非稍晚的宋代一位地理学家祝穆提供的则是另外一种答案。祝穆青年时,往来于吴、越、荆、楚间,遍访民情风俗,还深入过岭南瑶族聚居区,把所见所闻编撰成综合性地理志《方舆胜览》七十卷。其中记载有“(融州瑶人)刻木为契约,字画如梵书,不可晓。”李庆福认为,这说明瑶族在宋代已有一种像梵书一样复杂的文字存在,这种文字只在偏僻的瑶山流行,外人都不认识。
明清时期地方志对瑶族文字的记载就更多。光绪《湖南通志·武备志》卷八十四、道光《宝庆府志·大政纪》卷六载:“从前(瑶人)捏造篆字,查出销毁,永禁学习。”清代连山知县李来章在康熙四十三年发布的“焚瑶书”告示中写道:“五排十一冲瑶人,于五经、四书、孝经、小学一字不肯读。平日排师所教者,皆瑶书也……搜其书,尽烧焚之。”傅恒等撰《皇清职贡图》“贵定县瑶人条”、李宗昉《黔记》、鄂尔泰《贵州通志·苗蛮》卷七均记载:自粤西迁来的贵定等处瑶人,“有书名榜薄,皆圆印篆文,其义不解。”
冯广艺认为,给瑶文带来灭顶之灾的,是清乾隆年间瑶侗民族起义,清政府在镇压起义后,对瑶族采取高压政策,严禁瑶人学习使用这种似篆非篆的文字,导致瑶文衰落。此后,瑶族有语言没有文字,成为一种普遍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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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书与瑶文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湖南日报记者 李国斌
中南民族大学的研究团队认为,宋代以来湘南桂北一代瑶族居住区流传的一种似篆非篆、似汉非汉的方块瑶篆字,应当是瑶族的古文字。
而女书——世界上发现的唯一一种女性文字,也流传在江永及其毗邻的道县、江华的大瑶山和桂北地区。
女书与瑶族古文字之间是什么关系?
“女书与瑶族古文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说法获得多位专家认可。中南民族大学副教授李庆福研究女书多年,这几年又投入到瑶族古文字研究中。他认为,女书就是一种瑶族文字,女书中记载的很多习俗就是现在瑶族的习俗。织锦上发现的瑶文字,有一些字的写法、发音、笔画结构都与女书相同,它们应该同属于瑶族使用的文字。
国内著名语言学研究学者戴庆厦说,女书在瑶族地区使用,是瑶族的一种文字,新发现的瑶文字是另外一种系统,可能与女书系统有交叉。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是多元的,瑶族既有女书,还有瑶篆字,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建议,培养懂得瑶族古文字和女书的专家,深入研究两者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