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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仲池
山可以读吗?
可以读。这回我初读王屋山,心情至今不能平静。
愚公移山的故事源于太行、王屋二山。《列子·汤问》记述:“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翼州之南,河阳之北。”因山状若王者之屋故名。
去年重阳后,我来到了距济源市区约40公里的王屋山。其时,我们乘缆车登山,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楚。雨雾就如乳白色的纱幔从高天垂下,朦胧了整个山麓。心里只想,到了山顶,太阳就会拨开云雾,让我们能看清王屋山的真面目。
也许是天人感应,果然雨止。阳光从高天洒下来,迅速穿越雨雾,用淡淡的光线勾画出了大山的轮廓。散落在曲径上的黄色树叶,重重叠叠地呈现着秋天色彩的斑斓和苍凉。离山顶还要爬几百级台阶。朝山谷看,依然雾缕如梦如幻,人就好像在天上行走。此刻,我突然想到李白登王屋山时道出的“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的闲适心情。这实际上也是一种生命的托付和感情的归依。行至玉丹殿,已临极顶。金色的阳光泻满了四周的群峰。脚下万丈深渺的山谷,氤氲的雨雾已淡化如透明的玻璃。在镜中摇曳的树木已完全展现出一片红艳的影像。那是五角枫在燃烧,栎树在飘黄,橡树在吐金。成群山鸟从这片树海飞窜到那片树海,不断发出清脆的啼鸣,整座大山顿时鲜活了起来。这时候,王屋山的古典、峻峭、深邃、幽静、飘渺、驿动都在太阳的照耀下一一浮现在眼前。真是一部神奇至美的大书,一部大自然的经典巨著。
就这样翻读着王屋山的鲜亮书页,使我想起曾读过傅斯年1918年11月发表在《新潮》第1卷第1号上的一篇题为《人生问题发端》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傅先生明确提出了他的人生观念就是要做一个“为公众福利自由发展个人”。为了说明白道理,他完整地截取了《列子·汤问》中“愚公移山”的寓言故事。他说:“这段小说把‘努力’,‘为公’两层意思讲得极明白了。”他还特别提到“群众力量”这个非常现代的观念。又把自己的人生观念称作“愚公移山论”。据史料记载,愚公不姓愚,姓吕,叫“吕泰山”。因为智叟说他愚,才叫他愚公。我臆猜:是不是傅斯年也曾到这里读过王屋山。他是真正读出了王屋山愚公精神所深含的智思和哲学内蕴,以及古人对自然的态度。
我的猜想是有根据的。傅斯年这个立志“为公众福利自由发展个人”,于1945年6月来到延安考察。他们这些有识之士,要来延安亲自感知见证中国共产党人是如何搬走中国反动派和日本帝国主义这两座大山的。他要证明,他心中的“群众力量”是怎样推动中国历史前进和改变中国的命运的。这绝不是历史的巧合,这是历史的必然。也就是在这一年的4月24日,毛泽东在党的七大会议上所作的口头政治报告中讲愚公移山的故事和愚公移山的精神。毛泽东还特地以《愚公移山》为标题,把《愚公移山》的故事正式写进闭幕词之中,后来成为了中国人民都阅读的经典篇章。
一个古老的故事,由一个伟大的思想家,把它赋予强盛政治的生命力和新的时代内涵,并形象地把“上帝”寓意人民,把“山”寓意中国反革命和日本帝国主义,这是何等的海岳在胸,千古明鉴,远见卓识。我不知道毛泽东是否去过王屋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同样是把王屋山当作书来读了。因此,《愚公移山》这篇文章所揭示的哲学内蕴、文化精粹、中华民族的图强精神也就极其自然了。
从党的七大至今,历时半个多世纪的新中国不仅早已搬走了两座大山,而且在这张无比宽广辽阔的大纸上,写出了最新最美的文字,画出了最新最美的图画。遥想1940年徐悲鸿先生创作的油画《愚公移山》表达的抗日军民的决心和力量,到新中国成立后,全国人民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建设新的美好生活,不断描绘出厉家寨、丰收田园、大庆油田、大寨梯田、红旗渠、葛洲坝、小浪底平湖、长江三峡水电枢纽、青藏铁路、南水北调等壮美画卷。这一切都让世界真切地看到愚公移山改造中国的无穷伟力和现实辉煌。
真的,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一次至美至情的阅读。从远古,从自然,从山海云雾,树影花光,石岩流泉,寺禅飞鸟,虫鸣落叶,人迹禽踪,到遥远边疆,雪山草原,海滨广场,乡村红楼,城市大厦和酒泉航天城,都能让我读出王屋山写给历史、时空和人间的道义、沧桑、冷暖、忧乐和笃信、坚毅与神往。
我们正在新的长征,为实现民族复兴的中国梦,我们的面前还有这样那样的“山”,仍然需要千千万万的当代愚公,去书写时代的新篇章。我从山巅往下行走时,就更加深切感触着王屋山这本大书的厚重、悠远、博大精深。山高水远,物象万千,志砺青峰,人本正道,应是王屋山的理义精魂。
王屋山的秋色是明丽的,也是凝重的,是静谧的,也是灵秀的,是苍凉也是炽情的,更是鲜美的。我就要离开王屋山了。我的脚步变得沉重,心情也不再激越,反而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惜别情绪里。
王屋山这本书真是太神奇太珍贵了。我一定会再来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