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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湖
黄二狗的确是条狗,因为它长期盘踞在我最喜欢的那家粉店里,所以我心里总称之为黄二狗家的粉店。
无论清晨还是午后,黄二狗家的粉店永远是城市里最热闹的一角。有人说吉首人一日三餐吃粉都可以,有时想想也的确如此。早年上学的时候,我的早饭或者说我理想中的早饭必定是要从一碗粉开始的。我背着书包走在人群里,有跟我一样的学生也有步履急遽的上班族,还有兜里揣着收音机边走边唱的老大爷。我们都往同一个地方走去。还未进门,便能听见身边的行人朝里大喊:“老板,来碗粉,牛肉的,多放点辣子!”这样一来即便他排在我身后也能提前吃到粉。可我向来是个矜持的人,每次都必须走到柜台前面才说来一碗木耳粉。
老板娘拿起一个黄碗,加上少许盐、一勺味精、几滴酱油、几滴香油,弯腰捋起长长的圆粉在手上绕两圈扔进沸腾的锅里,不过多久再捞起来往碗里一倒,浇上臊子撒上香菜,便是我最爱吃的木耳粉。粉店里到处都冒着烟,嗦粉声不绝于耳,我找个位置坐下,黄二狗就到我脚边来了。它摇着带泥水的大尾巴努力向我示好,我只好把碗里的肉挑出来全都留给它。它弯下腰欣喜地来回舔着滑腻的地板。那个时候的桌子和凳子上都蒙着一层油,凳子参差不齐,大多数是旧式的矮板凳,还有一些是红红绿绿的塑料板凳。一些没有占到座位的人端着碗站在外面的空地上嗦粉,吃两口抬头看看天,看看人,看看门口用擦鞋布来回抹着鞋油的擦鞋匠。我吃粉很慢,好像在一根根地数,所幸黄二狗不懂催促。汤底是最好吃的,味道最为浓稠,加上细碎的粉,一口口吞下去这顿饭才算完整。
我上高中的时候不能每天回家,一周只能吃一次这里的粉,然而黄二狗每每见到我仍旧摇晃着黄色的大尾巴端坐在桌子下面。见它背脊越发消瘦,肚子反倒越来越大。老板娘说这狗怀孕了赶也赶不走。我后来就改吃牛肉粉,因为牛肉粉比木耳粉里的肉要多一些。黄二狗便有了牛肉吃。过了两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黄二狗把小狗生下来了,不知道生在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黄二狗又每天像半个老板似的穿梭在粉店里。
大学之后再也没去过这家粉店,直到前些天回去参加采风活动。小店变样了,变得古色古香。老板娘问我吃什么粉,我说木耳。她又像曾经那样弯下腰去捋粉。说晚上的时候可以在外面烧烤,还能炒粉吃。我接过碗找了个空位坐下,吃了一口还是原来那个味道。很是奇怪,当初吃的时候觉得这就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米粉,现在再吃却又觉得不过如此而已。可我还是一根一根数着圆粉,就像我曾经数过的那样。粉店改了装修,我也改了模样,那些当初吵吵闹闹的小孩子都长成了大人,而那些步履匆匆的大人也都成了头发花白的老者。那些用身高刻出的林立的大厦和用光阴丈量的笔直的街道时刻提醒着我们一个更加令人欣喜的未来,然而唯一没变的是粉的味道。是我们的父辈喜欢,我们也同样喜欢的浓稠的味道。
吃完粉,我问起黄二狗,竟没有人记得它。想来也是,粉店门口的擦鞋匠尚且无人记得,又何况是只狗呢。但我总无缘由地相信他们此刻都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