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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之上的苦痛与承担
□聂茂
阎真是中国当代少有的具有强烈自省意识和追求经典的作家。列宁评价托尔斯泰的作品是“俄国革命的镜子。”阎真作品浓缩的也是中国当下知识分子的一面镜子。
在新近推出的长篇小说《活着之上》中,阎真把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以及所追求的信念以高超的技艺和细腻的手法,非常生动、真实地写了出来,其艺术感染力和历史穿透力不仅超越了同类题材如《教授之死》等一批小说,也超越了前期为他赢得巨大声誉的《沧浪之水》。当它的节选版在《收获》杂志2014年第6期上甫一发表,立即受到读者和评家界的普遍关注,并成功斩获了首届路遥文学奖的桂冠,这表明阎真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小说开篇不久,就写道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研究精密仪器的赵教授,一辈子最大的兴趣就是研究红楼梦,并写了一本《红楼梦新探》。聂志远读完赵教授的书,竟然流泪了。这部小说的成功不仅在于它直面人生的勇气,更在于它在直面中思考,并尖锐地提出一系列问题,勾勒出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精神图像,引起人们对自身庸碌生活的质疑和不满,因而具有巨大的社会意义。
鲁迅先生的人生观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在许多人看来,生存不是问题。但生存不是活命,即不是鲁迅先生批评的“苟活”,发展也不是放任自己的欲望,而必须守护“活着”的尊严和心灵的信仰。小说中,聂志远报考博士生,与蒙天舒一起竞争,“别的我比不起他,考试我也考不过吗?”然而,命运就是这么戏弄,聂志远被刷下来,而蒙天舒考取了。很少读书的蒙天舒通过送礼物送钱等手段,居然弄了一个优秀博士论文。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蒙天舒的论文的“第二章就是我的硕士论文改造而成的”。最讽刺的还是:蒙天舒后来当上了院长助理,而聂志远在经历种种折腾后,竟最终成了他的部下。
这真是一种绝望。可贵的是,深陷绝望的聂志远并没有沉沦,更没有倒下,而是被内在的绝望所吸引,为自己的执着所感动。因而他超越了绝望,或者说,比绝望更绝望。有了这种心态,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这是一种痛苦的升华,也是自我的审视。阎真勇敢地将穿在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来,直到把自己全部脱光。他脱光自己的衣服,并不是要读者看到他的裸体,而是去看他灵与肉上的一道道伤痕。
小说取名《活着之上》,而不是《活着至上》,一字之差,意义迥异。“之上”表明“活着”的上面还存在着更高的价值和闪光的理由;而“至上”表明“活着”就是目的,而且是唯一的目的。换句话说,“活着就可以,活着就是一切”,这种不择手段的生存哲学是阎真致力要批判的。他认为,人盲目服从本能的驱使并不是一件好事,人活着,必须要有起码的精神操守或道德底线。小说中的“我”是这样,他的女友、后来的妻子赵平平也是这样。赵平平“211”大学毕业,最高理想就是“当一名有编的小学老师。这理想非常卑微,对她来说却很神圣。”然而工作六年,却一直没有弄到。为此,她一而再去请客送礼、委屈自己去求人,但当面试评委暗示她“潜规则”时,她“掀开包厢帘子”,仓皇而逃。
在小说的最后,阎真不无深情地写道:“我只是不愿在活着的名义之下,把他们指为虚幻,而是在他们的感召之下,坚守那条做人的底线。就这么一点点坚守,又是多么的艰难啊!”这是时间深处传来的“召唤”,是活着之上的苦痛与承担。这种苦痛与承担,既是社会的歌哭,也是人性的歌哭,更是精神战胜物质、良知战胜欲望的歌哭。而这样的歌哭所彰显的现实主义的批判力量,不仅是路遥文学奖所追求的,也是广大读者所希望的,更是当前社会所迫切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