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珂

　　当热腾“出炉”的余秀华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捧在手上时，笔者轻抚页面、细嚼诗行，清静之余再琢磨起这场自发酵之日以来持续了近一月的媒体事件，却有反思。

　　事实上，综观余的诗歌，假如将她笔下的意象一一拆分，会失落于它们无甚“出奇”之处：那都是她日日可见的事物，无论是菊花、茉莉、仙人掌，还是河床、鱼和狗，皆乃自然界随处可掇的景致。然而，当它们在余秀华的诗歌里排列好、“挤挤挨挨”地上蹿下跳时，却神奇般的集体灵光乍现、铿锵有声。

　　余秀华的诗多以叙事为主，哪怕是抒情，也多假托叙事道来：在此我们权且用“叙事化抒情诗”来概括。从某种意义上看，她的诗歌很像是现代的南北朝民歌：也是“叙事化抒情诗”，意象平常而节奏悠扬。只不过余的诗在情感的传递上更具冲突性、力量感，正如编辑刘年所言：“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虽略显夸张，但总体不虚。

　　值得玩味的是，余秀华常令笔下的简单意象呈现出“陌生化”效果。试以另一代表作《我爱你》一诗为例，诗中麻雀儿、庄稼、稻子、稗子，这些皆属余秀华生活所见之物，也没有超出大众认知的范畴。然而当它们穿插在诗歌之中，却陡然呈现“异化”效果：“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而光阴皎洁。”以突然飞过的麻雀儿比喻情事，令后者轻快、流动的生姿跃然纸上、趣味盎然。而“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草根诗人的原始情怀在此显露得淋漓尽致：她无意于矫揉造作地卖弄柔情，甚至不吝以稗子来自我比喻，从而传达出最粗犷然而纯粹的爱慕。

　　诗歌的“陌生化”效果使得意象平白却暗藏玄机、顾盼生姿。

　　如不甚起眼的这首《江边》，全诗乍看意象稀少，节奏明快，实则暗含十分深邃的主题：时间。以天空、流云、流水来象征线性时间，而一句简单的“光阴和流水都没有搬动我”则惟妙惟肖地表达出欲说还休的怀旧之情、伤逝之感。《江边》传达出的颇具现代感的“相对性”甚可堪比顾城那首《远和近》，只不过余秀华的诗传递的是时间的相对性，而顾城的则是空间的相对性。一名长期居于农村一隅的妇女能够仅从日常生活引申出如此深邃的哲思，综观中国当代诗坛，几乎找不到可以相提并论的对象。

　　余秀华于诗歌朴质、纯粹的爱和基于日常观察而企及的艺术高度，应令当下一众热衷于掉书袋、卖典故却遗忘诗歌本质的“殿堂诗人们”感到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