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冯征源

滔滔之水，从这个称为橘的江心小岛四周回漩转折，平缓直下。江流卷起溯风，携起凉意，带着洪荒古意，带着万物生灵的勃勃生机，也带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与世间百态，滚滚东去。

撷取一捧浪花，欲留片刻，却哪里留得住?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水流如梭，未做稍刻停留，从指尖，手缝，掌缘之上，悄然而逝。提手起来，有一滴水还停留在指间，里面星光灿烂，光阴流转，一个小小的人间万家灯火展现其中。那是大千世界的微缩，如空间被压缩，时间被加速，天地倒转，斗转星移。然后，滴落，消失。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一滴水也是一个小小的天地。

纵使夏虫不可语冰，却从来不缺少生命的尊严。卑微的时光和精彩的岁月独一无二。生如夏花灿烂，逝若静谧秋叶。小小水滴，从来不能说微不足道，它比我们的寿命更长久，比我们的历史更悠久，甚至比这山川大河，比这苍茫大地更加苍老。它们是这天地之间生生不息的生灵。

星空倒影在水中，如银河一泻如注的来到人间，星河倒影不再分明。宏大壮观的大川堪比天地，然而皆是从山间缝隙慢慢汇聚其中。它们来自穷乡僻壤，来自纷纷扰扰的闹市，来自大山的小冲，来自江南水乡，来自可以栖身和似乎不能栖身的所有地方。它们拜访过千山万水，穿越过秦月汉关，历经了人生百态，放弃了悲欢离合。这些水，只有汇聚，放弃所有，向东奔流而来。它们带着五谷杂粮的香甜，带着袅袅炊烟的味道，带着人间的乐与怒，奔袭而来。这些水滴无所顾忌，无怨无悔，向着一个东方的梦想而去。 遇到高山，侵蚀，遇到大坝，冲垮，遇到巨石，裹挟，遇到一切，它们冲开冲散，无所顾忌。为了那种自由生活，水终成一体，不分彼此，终成为这大川江流!

这种向往，是人间的向往，这种奔流，是人世的大潮。世间事，终是要越来越好的。看到山川，总好奇看看那边有什么;看到苍穹，总想直上九霄飞翔;仰望星空，也要思索这冥冥众生和苍茫宇宙。这就是人间之意，也是从人间来的水流之意!不管强权还是众神，或者帝王还是富贵，都不能阻挡水流的人间意志。要这天，莫遮住好奇的眼，这地，不埋没挣扎之心。谁能阻挡，流民的前仆后继?我先去，你再来，我先战，你再来，我先死，你再来。冲不垮，那就冲刷，水滴石穿，锲而不舍，我已去，你快来，我已战，你快来，我已死，你快来。

人间之水裹挟着一切卑劣和高尚，低俗和高雅，强大与怯弱，当汇聚成流之时勇往直前，奔流千年，忘却过往风景与世事，日夜不息。虽然有生皆苦，那朝着想要的方向死去，也甘之如饴吧。世事艰难之苦，不舍不弃之苦，患得患失之苦，得到后失去的更加的痛苦，忘却之，忘却之!

忘却那千年川上奔走的夫子，忘却那函谷关前逍遥的老头，忘却桃花水下做着蝴蝶梦的年轻人，忘却抱石投向河水的诗人，忘却了恒河边菩提树下愁眉苦脸不得解脱的王子，也忘记约旦河边泣血的十字架。大川大河，铁马金戈饮战于斯，帝王将相跪拜于此。锦衣玉食，溯流而上望其宗佑，顺流而下求之仙寿。不顾之，不顾之!

阿Q，同去，同去!千万个声音喊。同去的，顺其流，不同去的，覆其舟。人间意，就是人间之苦，不能求得夫子所求之权贵，不能求得老子所求之忘却，不能求得诗人所求之明主，不能求得菩提所求之解脱，不能求得神明所求之救赎。靠自己，靠同流，肩并肩，背靠背，不惧生，不畏死，为东边可能有的朝阳，不舍昼夜奔去。人间之意，历来如此。

万民，乃人间之水，水之善，之恶，之强，之弱，皆是。水之意，从之，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