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

　　光绪二十二年仲春的一个上午，湘潭县白石铺星斗塘的年轻木匠齐白石，穿戴整齐，满脸喜悦，沐着阳光踏着春风，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家门。这天将在乡中名士黎承礼先生府上举行拜师仪式。

　　旧时文人圈内非常讲究名分。要么是进士科班出身，要么是某某名人大家的弟子，有了这个名分，就进入了文化人阶层中的贵族了。齐白石一个木匠出身，虽然画技已获圈内好评，但终究是周之美的徒弟，星斗塘的木匠，身份低微。过去还留传一个说法：笔、墨、纸、砚是书法的基本工具;诗、书、画、印是文人的基本功夫。齐白石有志做一个文化人，诗文、印刻还是他的短板。故齐白石要拜黎承礼为师，寻求名分和进步，拉长短板。

　　黎承礼何许人士?光绪年间的进士，以翰林院编修分派到四川崇宁任县令。后辞官归故里，旋即出任湖南高等学堂监督。黎承礼擅长诗文、书法、篆刻，尤刻印纽、笔筒、臂搁名盛，门庭那真是少长咸集，士林向往。齐白石在上年冬去茶园铺皋山黎家湾为黎锦缨的夫人胡氏画像时，正逢文人雅集。大家围着茶几品茗茶，论诗文，谈书法。齐白石一边替胡氏画像，一边听文人墨客高谈阔论。其间黎承礼对诗、书、画、印的一番宏论深深折服了齐白石。以至几次停下手中的画笔侧耳聆听。画像完毕，齐白石向胡氏吐露心仪，想拜到黎承礼门下学诗文、篆刻。黎承礼身负翰林金字招牌，当时已誉满湘省，恃才傲物，颇瞧不起眼前的“芝木匠”。碍于黎锦缨、胡氏夫妇的面子，答应来年开春择吉日举行收徒之礼。

　　是日，阳光明媚，春暖花开，蝶飞鸟鸣。黎承礼盛邀乡中雅士一圈人到府上，共同见证齐白石的进师仪式。齐白石长袍马褂，端庄大方，恭恭敬敬向上座黎承礼行过拜师大礼之后，肃立于堂中。此时，只见黎承礼右手端握铜制锃亮的水烟筒，左手拿着冒青烟的纸捻，一脸严肃地对齐白石说：“齐山人咧，您想跟我学艺，我观你是块可造化的材料，愿把平生所学传授于你。但有一条，你今天当着众贤的面，喝几口我这水烟筒里的烟水，以昭示你诚心学艺的铁心。”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齐白石人一怔，脑袋发蒙，愣在堂中一动不动。这水烟筒里的烟水，毒性很重。那农田里吸人畜血的蚂蟥，用石头砸成几段，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曝晒都难致死，但用这烟水一泡，蚂蟥很快就丧命。这烟筒水喝下去，老人说肠胃都会烧烂的。有人劝齐白石莫喝，有人责怪黎承礼收徒设置这样的门槛太恶毒，有人打圆场要齐白石象征性用舌头舔舔表示一下过过门。正在满堂议论纷纷时，只见齐白石上前三步，从黎承礼手上接过水烟筒，先用唇舌品舔，皱皱眉头，然后一仰脖力，把烟筒的烟水全部倒进口里咽下。

　　举座惊愕，满堂鸦雀无声。

　　1910年春，黎承礼在岳麓山下建了别墅，取名“听叶庵”，邀齐白石小住。师徒二人谈及此事，哈哈大笑。原来黎承礼在举行收徒仪式的前一天，把水烟筒全部清洗干净，又用醋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在浓茶水中加点盐、糖，将水烟筒灌满，齐白石喝的就是这种“烟筒水”。黎承礼向齐白石透露：出此策就是视齐白石为关门弟子，不再收他人为徒。对此，齐白石甚为感激。有印章边款记述：恩师鲸庵传技艺，盐糖茶水好难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