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何而乐

　　□刘永学

　　若干年前我做学生的时候，作文以假话居多。老师出了一篇命题作文，《读岳阳楼记有感》，结果不难猜测，众口一词是先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所处的时代，其目之所及的天下只是中国，他弄不清地球是方的还是圆的，更不知道人们的皮肤竟分几色。我们的起点高于古人，知道地球几大洲，世人分为几色，缺陷在于，坚定地认为天下只有中国人乐，而其他各色人等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的责任，是叫他们也快乐。现在看出来了，我们要乐的事，有的国家肯定不乐，有的更加歇斯底里地不乐。倒是我们不乐的事，他们或是偷着乐、明目张胆地乐。

　　所以就有人渐渐明白，人得自己先乐起来，千万别吊着个马脸，像别人都欠你几百吊钱，惹得旁人尽皆不乐，这也属于环境保护的范畴，非常重要。有朋友给我发来个帖子，列举了人生四十乐事，让我对照着打打分，以此测验自己的幸福指数。其乐事如下：高卧、静坐、尝酒、试茶、阅书、临帖、对画、诵经、咏歌、鼓琴、焚香、莳花、候月、听雨、望云、瞻星、负暄、赏雪、看鸟、观鱼、漱泉、濯足、倚竹、抚松、远眺、俯瞰、散步、荡舟、游山、玩水、访古、寻幽、消寒、避暑、随缘、忘愁、慰亲、习业、为善、布施。这些举止都怡情，都散淡，都高雅，不少还有极高的艺术含量，倘使人们都修炼到这个分上，生活的湿地上会聚满闲云野鹤。

　　我粗粗估摸了一下，体验上述种种，涉及人的手足眼耳鼻舌身，要充分调动全身官能。不仅如此，还得有闲、有心、有才、有艺、有情、有义。高卧，静坐，负暄，散步，消寒，避暑，不难，无论高矮胖瘦，聪愚勤懒都行。谁也无权剥夺任何一类人的欢乐，否则就违背了人权法则。尝酒，试茶，咏歌，看鸟，观鱼，游山，玩水，荡舟，也难不到哪里去，无论自己感觉怎样，只要连声道好，总归是出不了大错。而候月、听雨、望云、瞻星、漱泉、濯足貌似简单，要分离出蕴涵其中的快乐因子，围绕着内心做高速运动，让一股真气涌入丹田，再徐徐吐出，此乐何极?人一旦做到这个份上，是需要一点境界、一点才情的。木桩子似的楔在那里，瞪着月亮星辰发呆，或是机械地漱个口洗个脚，绝对体验不到乐从何来。这需要功夫和悟性，从一滴水中感受到沧海味，由此及彼，心骛八极，良有以也。至于鼓琴、焚香、莳花、倚竹、抚松、随缘、忘愁、慰亲、习业、为善、布施诸般，已经属于高级别的精神范畴，身体力行乐则乐也，其高妙的境界恐怕不少人是高山仰止。比如我自己，倘若无事时在几杆细竹旁兀自靠着，或是围着一株枯松摸来摸去，自己乐不乐不好讲，但旁人看见一定大乐特乐。

　　其实，人们要找到几件让自己高兴的事情挺简单，轻松、随意、自然即可，东施效颦，硬往一些固定的程式里套，是找不到真乐趣的。我所喜欢做的，有闲暇就读点书，寻章摘句，每每乐不可支。某日看到鲁迅所言：“试到中央公园去，大概总可以遇见祖母带着她孙女儿在玩的。这位祖母的模样，就预示着那娃儿的将来。所以倘有谁要预知令夫人日后的风姿，也只要看丈母。不同是当然要有些不同的，但总归相去不远。”阅后捧腹，说给同事听，很有几位默然不语，不消说，他们正是用丈母娘的模样推测夫人光明未来的轮廓。说破英雄惊煞人，一时茅塞顿开，众人喜从中来，且不管缘何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