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潭记

　　□禹坤吾

　　倘若你站在小镇的石板街上，向倚在门口的居民打听当地的名胜，他们会脱口答道：八仙潭!见你外乡人的口音，便又有几个过往者围拢来，你一言我一语，向你讲述八仙潭的典故。“现在潭边的岩上还有八个屁股印子!”“冇哪个晓得那潭有多深，上面打着漩涡，船都绕开过!”这时，有人在你面前伸出手臂，指点道：“你往上走，出街口右拐，沿马路走三四里路就到八仙潭了!”

　　我从小在小镇长大，后来又在小镇教了十年书。那时年轻得很，十六七岁。时逢改革开放初期，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常邀几个朋友去做“文学的旅游”。八仙潭自然是常去的地方之一。

　　来到八仙潭，先别忙去印证八仙的痕迹，也别忙去看打着漩涡的潭水。最好先爬山，站在八仙潭上，领略旖旎风光。沿着羊肠小道，在树林里找一截树枝，一边当手杖助行，一边打扫身边的茅草和荆棘。路越走越陡，脚下的碎石土漱漱松落。有时上行三步，后退一步。有时踉跄跌倒，双手紧紧扯住地上的藤草，以免身子滚将下去。待你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气力用绝之时，就到达八仙潭顶了。极目远眺，苍山莽莽，千沟万壑，村舍点点。赧水由西向东，蜿蜒而来。俯身下视，万丈悬崖，烟如细丝，舟如小叶。一湾河水，向北迤逦而去，若隐若现，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下得山来，在渡口乘船过河。对岸的沙洲是观看八仙痕迹的最佳去处。沙洲临水边是一片裸露的沙石，沙石后面灌木丛生，水鸟啼啭，扑扑起落。站在沙石上，对面是一堵像墙一样的岩石，约有一里路长。中间部分向上高耸，形成绝壁;两边依次平落，伸入河中。有的岩石平整，有的凸凸凹凹，长有杂草和藤蔓。正中一块巨大的岩壁上，有一些墨汁似的痕迹。那就是传说中八仙留下来的屁股印子了。用手指数一数，不到八个，再数一遍，又像是八个。痕迹深深浅浅，说是屁股印子，还真有点像，说不是，还真是不像。这全凭自己去品味了。左边岩石中间，一堆茂密的杂草和藤蔓之处，藏有一洞。洞很幽深，里面有哗哗作响的阴河。有人打着火把进去过，因阴气太重，走不多远火把熄灭了，一哄退了出来。

　　一艘木板船在八仙潭摆渡，一次可坐十来人。船从上游划出，到斜对面靠岸，再到下游接客。往返一次要个把小时。有人有急事，站在岸边喊渡船。河面上飘荡很强的回音。船家加把劲摇桨，摇出“欸乃一声山水绿”的画卷来。坐在渡船上，侧着身子，那打着漩涡的潭水看得真切。在阴沉沉的悬崖下方，有一个不小的水漩，边上波纹平缓，越到中间越激湍。船家说，如果发洪水，那漩涡吓人，一条船眨巴眨巴眼就底朝天沉了下去。如果干旱，周围会冒出许多石笋尖尖来。潭里有大鱼，有人清早在岸边看见，以为翻船了，大声呼救，原来是条鱼从潭里游出。

　　渡船上的人讲八仙潭的典故，跟小镇上的人讲法一样。传说八仙路过此地，见山清水秀，十分喜爱。可惜河水挡住了去路，八仙使个魔法，把周围山上的石头像赶羊群一样赶到河边，准备搭座石桥。这时河边有人在洗菜，八仙上前问道：想不想在这里搭座桥?答曰：当然想!又问：我们赶的东西是什么?那人仔细辨认，又心想：用它来搭桥不是石头又是什么?遂答：石头!八仙连问三遍，仍答：石头!只见八仙转过身去，对石头挥挥手，那些石头竟戛然停止下来。因为惯力，前面的石头纷纷掉进河水里，后面的仍一个劲往前挤，越挤越多，越挤越高，最后形成陡峭的悬崖。八仙坐在岩石上休息了一会儿，腾云驾雾，西去了。

　　从八仙潭返回，时间不会太早，不妨在小镇找家客店住下。饭后，和几个当地人喝杯茶，扯扯“白话”，天南地北，古往今来，别有韵味。扯到八仙潭，自然会问：为何八仙不搭桥就走了呢?当地人会说：神仙有魔法，凡人不懂。我们这一带的人有点“蠢”，只会见“石”说“石”，“石”话“石”说。

　　当地人说话有口音，“石”“实”不分。不过这个谐音在这里再贴切不过。见“石”说“石”， “石”话“石”说，不正是“见实说实”，“实话实说”么?我想，这种在神仙面前，在利禄面前，诚实，实在，坚持实话实说的“蠢”，是一种品性，一种大义，一种担当!这种品性、大义和担当，在这个浮华的世界中，使人淡定，给人希望和力量!

　　离开小镇二三十年了，听说八仙潭的沙洲大都挖了沙，河道拓宽了许多。有人在河边用网箱养鱼。我相信，他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