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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父亲的脚印【秋哥】
2014-07-23 10:00:53 [来源:湖南日报] [作者:秋哥] [责编:彭彭] 字体:【

  寻找父亲的脚印

  □秋 哥

  今年清明节这天,碰上难得的晴天。我沐着阳光春风,怀揣虔诚来到父母的坟上。这块墓地,就在老屋的后山,父亲生前自己选定的。他说埋在附近,方便后人过年过节上坟送香烛。在父母亲坟上“挂山”,祭扫完毕,我来到父亲生前开挖的一块农田。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自父亲去世的那年开始,每逢清明节上坟祭扫之后,我会情不自禁来看看那块面积不大早已荒芜了的农田。

  那块田在老屋后山的那边,翻过岭,山下有一口不大的山塘,塘的尾端有一块滩地。春天塘里满水,这块滩地也不会遭水淹。1986年,十多口人维护了十多年的大家庭树大开枝,父母亲和两个老兄各煮一个炉锅。也是这一年,父亲扛着锄头,花了几天功夫,在这块滩地上开挖出一块水田,当年就把早稻秧苗插下去了。有天,我回乡下探望父母,父亲兴冲冲领着我去看他开挖的那块田。那块田呈长三角形,临水这头宽。田塍筑得很高、很厚,田塍内外两面有锄头脑捶打过留下的密密麻麻的深深的痕印。禾苗长势很好,郁郁葱葱的一片,像一块深蓝的绒布覆盖在田里,禾叶交错遮掩已看不见田里的水。禾叶尖尖上还悬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田的旁边还堆放一堆未用完的鸡、狗、牛杂粪,这是野外一点一点拾起来的。种这块田,父亲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流了不少的汗水。分家时,我们兄弟商量,两个老兄负责耕种父母亲的责任田,每年各给800斤粮食,我有工作就负责父母亲生活费用。望着这块田,我问父亲,是不是你和母亲的粮食不够吃,生活费用不够用。父亲连忙摇头又点头:“够了,够了,都够了。”他说,我在牛屁股后和泥巴打交道几十年,现在突然停下来,不种田了,心里慌,手里痒,不拿锄头怕闲出病来。就这样,父亲靠一锄一锄挖,一担一担水灌,硬是把这块田耕种下来了。父亲告诉我,一年早、晚两季,这块田共收获130多斤谷,他每年都用秤称过。

  1994年,正值早稻抽穗时节,我回到乡下。母亲告诉我,父亲在山那边担水灌田去了。我提着母亲准备好的一壶茶水,翻过山岭,飞跑到山下,那幅画面至今还清晰地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父亲把扁担扣在身上,一只手把一只水桶按入水中,灌满水后慢慢提到岸上,然后又去提另一只水桶。父亲挑着那担水一步一步朝田里挪去。佝偻着腰,步履蹒跚。每挪一步颤颤抖抖的、摇摇晃晃的,很艰难。我接过父亲肩上的那担水桶,父亲接过我手中的那壶茶。父亲太干渴了,他连喝了两碗茶水,许是水喝得急,茶水顺着父亲嘴两边的皱纹沟沟往下流,上蓝下青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茶水流在衣服上成水线往下牵,清清楚楚的。看着父亲,我心里酸酸的。父亲说,老了,这担小水桶都担不动了,真的老了。此时父亲已经79岁了。在我们兄弟的强烈反对下,当年那块田的晚稻他没有去耕种了。第二年,他去那块田看过几次,但再没有挖一锄了。1996年春节,父亲平静地走了。去世时没有什么疾病,他就是如同这田里的荒草,岁月的冲刷打磨使他生命耗尽枯竭。父亲去世前,还恋恋不忘那块他开挖的田。一个面朝水田背向天的农民,耕种了几十年的农田,弥留之际仍然眷恋着生养他的农田,确切地说应该是眷恋农田对农民的恩惠。

  我来到父亲开挖的那块田边,绕着田塍转了一圈,然后把脚伸进了田里。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田里的枯草像一床棉絮,厚厚的,软软的,一脚下去发出一串“咝咝”的响声,深深陷入了枯草从中。快20年了,这块田一直荒着,没人耕种过,没人去挖过一锄,就这么荒着。每年春季长出的杂草,到了冬季就被严寒雨雪压伏在地,一层覆一层,一年覆一年,就这么掩盖着。我弯下腰,蹲在田里,一层一层拨开枯草,见到钻穿枯草的嫩叶,我还在往下拨,我要见到田土。这块田土留下父亲当年无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