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翻书

　　□王太生

　　乱翻书，是一种姿势。床前案头有书，于是便随手翻翻，感觉也很不错。

　　比如，翻《扬州画舫录》，翻到一款“小山和尚马鞍乔”的菜，不禁莞尔，这菜哪是庙斋僧人专利?还不就是我们平常吃过的红烧鳝鱼。一款家常菜，做法很简单：用温水洗掉鳝鱼黏液，切成寸段，锅中放入姜片、蒜片、葱，倒入鳝鱼段，入白酒、老抽、镇江醋、砂糖翻炒，水没鳝鱼，改小火炖。平民美食，到了文人笔下，变得雅致。

　　吾乡与扬州毗邻，民风相近，口味相似，乱翻书，会找到一丝亲切。就像我的朋友于老二，为了找一款古代的菜，欢愉舌尖，温存他的胃，也喜欢乱翻书，翻到《红楼梦》里胭脂鹅脯，买来一只老鹅，于老二捋起袖口，将那只膘肥体壮的鹅，煺毛洗净，一剖为二，加水、盐、黄酒、葱段、姜片、桂叶、苹果等，煮至脱骨，取出骨，做成“鹅脯”。于老二说，这些菜，都是林黛玉和贾宝玉吃过的，食材也容易配。

　　乱翻书，就像冬日搬一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散淡而漫不经心。

　　乱翻书，翻出一丝风，吹进只有一个人的村庄。村庄即将拆迁，村子是安静的，我到处走走，有时会随手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有口干舌燥的感觉，便翻书寻茶，遇见周作人的《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唇齿之间，得一掬山泉，滋润清凉。

　　有个朋友，半辈子，读书、喝茶、写字，也没混个名堂。某天，心情郁闷，就乱翻书，翻到宋代孙光宪《北梦琐言》里说，“唐吴行鲁尚书，彭州人。少年事内官西门军容小心畏慎，每夜常温溺器以奉之，深得中尉之意”。吴行鲁当时的职位，大概是个跟班拎包的老板秘书，尿壶在冬天是冰冷的，他每天夜里把尿壶抱在怀里焐热了，递给上司享用。一想到那个苦、脏、累啊，也就茅塞顿开，心情释然了。

　　不是我不想端坐下来，焚香净手，有板有眼地看书，是这个世界太匆忙，要完成上司布置的任务，还要对付老婆吩咐的家务，我没有时间坐下来读一本完整的书。乱翻书就成了一种快餐阅读，一个人的精神游荡，碰到自己喜欢的，对上口味，会停下来。意念中，加点盐，或者放点糖。

　　乱翻书，翻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评价，“语恶心善，外焦里嫩”。这个人，对他朋友的看法，有点匪夷所思，像对待小餐馆子里一碟菜，偏重色香味，麻辣烫。但是，转念一想，这些直击透视的文字，抵达灵魂，有独到的品鉴。

　　乱翻书，会发现古人的观察，事无巨细。李渔在《闲情偶记》里说，在名宅里看不到桃花，看桃花要去乡野，在篱笆土墙，荒野村夫出没的地方，才能领略那种天然妙趣。我们这地方，明清老宅很多，把书一搁，不禁暗地想，名宅栽桃树，没有，还倒是真的没有。不得不佩服，这个明朝老头儿笃定的眼神。

　　周作人在一本书中说，“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乱翻书，大抵如此。

　　乱翻书，有两种翻法：一种是漫不经心的，走走逛逛，随兴所至;一种是卖萌发呆，没有任何目标，亦无目的。无论是古典的，还是闲情，都不带任何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