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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悲歌送屈原
□凌鹰
我们可以想象那是一个黄昏,晚霞一朵一朵的散落在西天的暮霭中,然后又一片一片飘落到一条清凉的河水里。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一曲悲歌从楚国摇摇欲坠的城墙下一路飘来,一直飘到汨罗江畔。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口中喃喃低吟着这样一曲挽歌,孤立在一江流水面前,仰望着西天的落霞,与一个渔夫进行了他人生中最后的对话,也是中国文人中最凄美壮烈的人生遗言。
那个渔夫本来应该是很令人羡慕的,他一生中居然能够见到最后的屈原。可那个渔夫又是很令人抱怨的,他怎么就不能强行留住屈原呢?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如果屈原能够轻易的被留下来,他还是屈原吗?他那么一个近乎洁癖的人,那么一个恋国爱家的人,那么一个愚忠怀王的人,那么一个满脑子唯美的人,又怎么容忍自己身上和心里的一点点污迹呢?
屈原跳进汨罗江那一刻,水花一定溅湿了西天的晚霞,也溅湿了附近的村庄。否则,不会马上惊动那么多村民和渔民。他们几乎在屈原跳下江水的一瞬间就赶到了那个河段,然后悲声恸哭着开始打捞一个伟大的灵魂,然后开始往江里丢粽子,然后开始齐声呼喊屈原的名字。可是,屈原明明听到了他一向非常热爱的百姓对自己的呼唤,可他就是紧紧抱着一块石头不愿放手,他只能在江底里用自己最后一滴眼泪,来答谢那些热爱他敬重他打捞他挽留他的人们。
屈原是完全为他的楚国而活的,也是完全为他的楚国而死的。
因为他的盖世才华和谋略,他成了楚怀王最贴心的人,或者说,楚怀王将他当作了自己最贴心的人。
也正是因为他的盖世才华和谋略,他成了令尹子兰、上官大夫靳尚和楚怀王所宠爱的妃子南后郑袖以及诸多小人眼里的一根利刺,谁都想拔掉他。
那个郑袖本来是个粗通文墨且能歌善舞的女人,本来是赏识屈原的才学的,本来对屈原还有几分微妙的倾慕的,可她毕竟是楚怀王的王后,毕竟是个活在权利争斗中的女人。她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取代自己在楚怀王心目中的地位呢?怎么能容得下屈原在楚怀王面前的威信高过自己的同伙子兰、靳尚呢?因此,在她眼里,权力的纷争远远超过了对一个天才诗人的景仰,超过了一个女人潜藏在内心里的那一点点风花雪月。
所以,她必须要打败屈原。
但她知道,一个凭自己超人的智慧为自己的国家赢得如此国威的旷世奇才,一个女人和几个小人要想取代其在国王心目中的地位,简直比搬动万吨巨石还要艰难。
于是,不能强攻,那帮乌合之众就只有套用小人惯用的伎俩了,就只有挖空心思对屈原实施阴谋陷害了。
他们不断在楚怀王面前编造屈原如何如何的独断专权,如何如何的一切自作主张,俨然以君主自居。这种谣言说一两次楚怀王可能还不会相信,说多了他就开始将信将疑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过于信任屈原而导致其有了篡权夺位的野心,于是开始不再那么信任屈原也不再那么重用屈原了。
子兰、靳尚、郑袖之流终于如愿以偿。一帮趋炎附势的小人终于将屈原推进了冤屈的黑洞。
就在这样一个屈辱的黑洞里,屈原凄然写下一首长诗,这首仰天长哭的长诗,就是我们现在众所周知的《离骚》。
如果说,厄运从这个时候开始已经降临在了屈原的头顶,那么,他的灭顶之灾还在后面。
因为屈原在《离骚》中,写出了自己对楚国的忧患和楚怀王的哀怨,这首长诗传到宫中后,郑袖、子兰、靳尚一伙又如获至宝一样紧紧抓住屈原的这一“罪状”,说他把楚怀王丑化成了桀纣,并向怀王奏本。怀王一听,怒发冲冠,就蠢头蠢脑地革掉了屈原的官职。
绝望的屈原,虽然对楚怀王的昏庸之举痛心疾首,可他还是难舍自己的国土家园,就像一条鱼不愿意离开水域,一只鸟不愿意离开树林一样。
可他又不得不离去。
依依不舍地走出郢都的屈原,在往汉北方向漂流的路上,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回望楚国郢都方向。当他有一天走进一座古庙,看到墙壁上画着天地神灵和古代圣贤的时候,那些圣君贤王的德操一下子触动了他内心那股疼痛,再想想楚怀王的昏庸糊涂,一种叩问苍天的悲情直涌胸臆,于是写下了《天问》这首撼天动地的长诗。
屈原力挽楚国的一番忠言,最终再换来的却是自己的流离苦旅,换来的是屈辱悲伤与绝望。他过于干净的心灵,过于理想化的爱国情操,最后留给了一江滔滔流水。
就在屈原纵身一跃跳入汨罗江的那一刻,楚国也被一股强大的暴力推进了历史的江底。
在咸阳监牢里被折磨致死的楚怀王,在临死的那一刻,是否想起过屈原呢?想起屈原的时候,他是否有过肝肠寸断的悲绝?
如果上苍有眼,一定会看到,就在我们云集于汨罗江畔凭吊一个不屈的灵魂的时候,可恨可悲的楚怀王,一定也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的流泪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