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荷花地
谢国芳
小时候,家门前有一口塘,塘里长满荷花。昨晚,我又梦见了那一塘荷花。
那口塘叫白水浃,约三十亩大,水深时它是一口塘,水浅一点中间会露出一条间坝,将塘一分为二。春末夏初,荷叶长起来,荷花盛开,东边半塘荷花是白色的,洁白无瑕;西边半塘荷花是红色的,彤红彤红。这是因为塘两头的藕不同,东边的是白莲藕,西边的是湖藕。
西塘水浅,冬天水少时可以挖藕。那时各家都过得艰难,大人关心的是每天吃什么,有时会想着塘里的藕、莲子、鱼,而我们关心的却只是荷叶与荷花,还有那一塘清澈透明的水。荷叶,我们摘来做帽子、蓑衣,大的可以当伞打。夏天,伢子就是一条短裤,小一点的连短裤都省了,摘莲蓬、捉蜻蜓、钓鱼、玩水……而妹子就跟在后面看热闹。
每两年会车塘,捉一次鱼。车塘是大人与小孩的节日。每次车塘都在旧历年底,鱼就分给各家过年。每次车着车着天就会下雨甚至下雪。眼看塘要干了,就是不见底。老人说,塘底下有一条阴河通着垸外的洞庭湖。雨天车不干,你可以说是下雨,但是夏天抗旱也对塘的水位没有什么影响,车两三天水还是那么深。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中期,集体有了柴油机,就用柴油机来抽,也没有抽干,只好用网打。于是,白水浃就被传得更神了。
更神的还是另一个传说——塘里有一处荷花地。某一个夏天的夜晚,村里的毛伢子正唱着歌从塘边的大路经过,突然见塘里悬空开着一朵好大好大的洁白的荷花!后生觉得非常好奇,就拢去看,而这荷花却好像躲着他一样,一直往南飘。他追了约半里路,这荷花才渐渐消失。毛伢子讲给他父亲听,他父亲再讲给别的老人听,然后全村人都知道了。见多识广的算命先生断言,塘里有一处荷花地;如果哪一家葬了,后人里会出美女。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从此,我们下水去摘荷花、莲蓬,心里就有了几分敬畏,也常常拿那些不穿裤子的小伙伴开玩笑:水里有美女,你好意思!被说的人,还真的羞涩起来。
高中毕业前夕,我家搬到了另一个地方。但白水浃作为故乡的标志一直印在我脑海里。后来离开乡下,来城市生活。每次回故乡,我都会去白水浃边转一圈,坐一坐。前不久我回了一次故乡,信步来到白水浃。浃如今由一户人家养着鱼,不仅没有荷花,水也浑成黄绿色。其时养鱼人正好在,我走上前去,哦,竟是三伢子。我问这位儿时的伙伴,为什么不栽荷花了呢?他说,藕与莲子都值不了几个钱,还不好卖。养鱼的效益好一点。我问他,见过“荷花地”吗?他说,哪有什么“荷花地”呀,都是瞎扯!就连水车不干也是假的。
我很是失望。沉默了一会,对他说,我愿意相信,“荷花地”应该有,只是我们福气未到,才见不到!他望着我,半晌,才点点头说,你读书人都相信这个,那好,我也相信吧。
回来的路上,我不禁独自笑出声来:荷花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荷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