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厚的画

　　□周实

　　永厚先生又出画册了，是“人民美术”为他出的，纳入“德艺双馨”丛书。

　　我看永厚先生的画，多为注目凝神地将画推到远处看。尤其有些画，只有推到远处看，才能看清是什么，或者大致是什么。如果只是放在眼前，就只看见一些线条，一些笔墨，一些歪七斜八的字。比如《李白〈上云乐〉》，我就看了好一阵，才看出那女娲的脚，女娲的手。至于那脑袋，直到那最后，我也没找到。或许根本就没画，被他省略了。或许是因版面设计，被他或者是编辑，咔嚓一下，砍掉了。砍掉不要紧，好在还有字，题在那画上：“女娲戏黄土，抟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濛濛若沙尘。《李白〈上云乐〉》宜乎尼采之千岁老狐也。”一个看人若沙尘，一个视人是瓦砾，前后千年，宛如转世，不是老狐是什么?永厚这类画，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大多不是画什么就像什么，而是恰恰反过来，他若画什么就不像什么结果却更像什么。他是喜欢搞怪的，不怪他就不舒服，怪了他才会得意。

　　还有那些字，那些题在画上的字，那些由画生出的字，那些生出画来的字，就更是有意味了：

　　“大王过长安，迳年雷不散。似闻吼声远，恶云惊复见。忆昔菜花繁，碧血荐白幡。天公应抖擞，不许隐南山。”不信，你就隐隐看，看你到底几条命!即使你是山大王，即使你是一只老虎，一座山岩变成的老虎，你也不能随意隐的。

　　“颜驷暮年犹为郎，武帝异问之，驷对曰：文帝好文臣好武，景帝好美臣貌丑，陛下好少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武帝怜之，封为校尉，且大于今之科长。”可怜，颜驷，今亦不少。

　　“太史公曰：网漏于吞舟之鱼。《酷吏烈传》陈老总说：无网之网巨网也。是知古不如今亦甚矣。”确实。

　　“世上几多开山戏，每到收场总伤怀。”李逵就是再好汉，也被一杯毒酒鸩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好么?好!‘无活时节藤下坐，打个哈欠，伸懒腰’如何?(按‘无活’为日本东京平民诗人，岩崎毋乡的俳句)好呀!为什么?享受呀!‘无活’比‘云想’怎样?可不一样，李白的‘云想’是陪皇上玩，心里委屈着呐。”委屈两字，直指人心。

　　“金瓶梅是谁——红楼梦他妈。”一句话，妙绝。

　　抄到这里又收到他和四益兄的新书，一本题为《魏晋风度》，一本题为《错读儒林·聊斋索图》。两书又是文画璧合，由文生画，由画生文，画上仍有好多的字，好多意味深长的字。字一有意味，就非只是字，而是思想了。永厚先生的这类画就是字画相生的思想。你若跟不上他的思想，就难明白他的画了。

　　他的字重言外之意，画却凝聚笔头之气，那意出自他的良心，气也饱含他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