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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闻蛙声【刘宗林】
2011-12-05 20:36:50 [来源:湖南日报] [作者:刘宗林] [责编:蔡矜宜] 字体:【

  又闻蛙声

  刘宗林

  

  田野 陈惠芳 摄

  “咕、咕”,“哇、哇”“呱、呱、呱……”

  搬迁新居的第一夜,从屋后池塘里传来的悠闲的蛙声竟使我兴奋异常,彻夜难眠!严格地说,我是枕着蛙声长大的。

  童年,音乐的启蒙来自鸡鸣狗吠,来自布谷啼春,来自蝉儿闹夏。天作幕,地搭台。在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组成的天然交响乐中,最令我陶醉的当属那撼动田野的阵阵蛙声。

  在我听来,青蛙的声音最为嘹亮,高亢雄浑,脆生生的,鸣唱中少了几分遮遮掩掩,少了几分欲断难断,不会有一丝藕断丝连,脱口而出的是无所畏惧和理直气壮。尤其难得的是,青蛙的声音最具灵性,或高歌,或低吟,都与农人的喜怒哀乐紧密相连。当春色尚潜行在冰雪消融的寒意中,那发自田坎下沉闷的“咕、咕”蛙鸣如同季节更换的前奏,和着春姑娘优雅的脚步款款前行,以至一代伟人用“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吱声”取代了吟唱千年的“春江水暖鸭先知”,钦定了青蛙的报春地位。当柔和的春风驱赶着沥沥的春雨浸润大地,涂抹得万物泛绿的时候,青蛙发出的声音是悠长的、圆润的、兴奋的,它提示人们桃花源里好耕田。仲夏时节,每当云黑天暗、气流低旋、燥热难挡的时刻,青蛙便发出鼓点般的鸣叫,是急促但更多的是狂躁,经验丰富的农人们知道暴雨即将来临,便踏着阵阵蛙声走向田野,将在外撒野的顽童拽回屋内,然后披衣荷锄结伴巡堤,以防暴雨成灾。到了秋天,遍地橘黄稻熟,农人的笑靥里溢出的都是喜悦。“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这时的蛙鸣特别富有乐感,“呱、呱、呱”,短促中充满自信,“呱-呱-呱”,悠长里透出满足,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尽情喧嚣。真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啊!

  我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在青蛙鸣唱的农事季节,总是披星而出戴月而归,将白日的孤独留给了我的童年。多少次,当夜的昏暗将村庄包裹,跪伏在门槛上的我,望着那条越来越模糊的父母回家必经的泥泞小道,心里一阵阵发紧,是那时而高扬,时而低转的阵阵蛙声帮我驱赶独处的惶恐,使我平添了几分胆气;几多回,当儿时的伙伴无法压抑躁动的天性,便三五成群在又窄又滑的田埂上追逐青蛙,是那青蛙跳田坎的“扑通、扑通”声膨化了我们的猎奇童心,幼年的我由此学会了与自然结伙伴,从孤寂中找欢乐。及至上中学后,生物课老师将一只大腹便便的青蛙提到讲台上,用锋利的解剖刀将其开膛破肚,从其大腹中钳出几十条尚未消化的小虫,才知道青蛙不仅歌声优美,还是庄稼的卫士,人类的朋友,便对这蛙声多了几分痴迷,对这其貌不扬的小动物多了几分敬意!

  斗转星移。我生活的空间由村到镇,由镇到城。随着我的成长迁徙,便与那熟悉的、优雅的蛙声渐行渐远,“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也就成了一种悠长缠绵的记忆。久居都市,在城市文化的浸染中潜移默化,雅室的笙歌弥漫,豪庭的舞姿翩跹确能令人如醉如痴,心旷神怡,但终究排解不了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带给人的心浮气躁。于是,对那恬静乡村的炊烟袅袅,对那软风伴随的蛙声阵阵便有了一种格外的期盼和向往。

  我那真挚的蛙友,我那悦耳的蛙声,你在乡间还好吗!

  前几年,儿时的朋友来城里看望我,与之闲聊老家的物是人非,当我们共同回味起与青蛙结伴,听蛙声入眠的童年趣事时,朋友一脸的无奈,满腔的愤懑:“莫提了,快绝种了”!

  朋友说,你们城里人兜里钱多了,就变着花样玩吃的,圈里养的畜禽已经吃腻了,要想方设法吃山上跑的,吃水里游的,吃天上飞的。野生青蛙也就成了城里宾馆饭店的一道美味佳肴。乡里人也知道青蛙是害虫的天敌,是丰收的卫士,但面对待哺的婴儿张大的嘴唇,面对失学儿童期待的目光,在蛙和人之间当然只能选择后者。于是,不断有人加入捕蛙的队伍,一袋袋活蹦乱跳的青蛙就变为城里人的俎上肉、盘中餐。

  朋友还给我说了一个在家乡广为流传的段子:县里新上任的局长盛宴感谢即将退休的老局长的栽培之恩。酒酣之际,老局长对着服务生刚端上的一道红烧野生青蛙皱起了眉头,新局长想用诙谐打破尴尬:您老放心吃,这些青蛙已经退休,不再捉虫了。话音未落,老局长丢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今天我们吃青蛙,明天就轮到害虫吃我们了”!酒杯一摔,拂袖而去!

  我没必要考证这个段子的真实性,但老局长的话不幸而言中。

  视养家糊口为终身追求的农民们当然不知道有“生物链”之说,面对一年重过一年的虫害肆虐,只得求助于包装上印着恐怖骷髅图形的剧毒农药。如同医生们用化疗方式医治癌症,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正常细胞也不能幸免。侥幸从捕蛙者网中逃脱的青蛙,在农药一轮一轮的绞杀下,与自己的敌人一道同归于尽了。年复一年,蛙声日渐稀疏,几近消声灭迹,往日欢腾的田野归复死一样的寂静。

  城里人能幸免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当那些贪婪的食客们隔三岔五的享受青蛙的肉鲜味美、清香扑鼻的时候,那一天也不能缺少的谷物却带着严重的残毒进入人们的胃肠,渗入人们的血液和筋骨。一些奇形怪状的、莫名其妙的、防不胜防的病种如“非典”、“禽流感”等相继出现,人类文明和智慧面临严峻挑战。谁也不敢断言,这些危害与蛙声的消涨成直接因果,但人们生产生活中的“蝴蝶效应”却无所不在,尊重生灵,敬畏自然应该成为人类的共识!

  来自乡间,回归田野。职场打拼,几经辗转,我的职业又与春种秋收连在了一起,因而对青蛙的声音多了几分敏锐,对青蛙的命运更有了一种别样的牵挂。

  前晌,农村的朋友在电话中又与我聊起了青蛙的话题,话筒里传来的是轻松和兴奋。朋友说,青蛙的人工养殖已形成了一大产业,老家几乎户户搞养殖,很多外出打工的农民回来加入了养殖队伍。老百姓从养蛙中捞到了大把的票子,一些养殖大户还盖起了小洋楼。富裕起来的乡亲们也有了生态环保意识,每年都要将一部分人工养殖的青蛙放归大自然,池塘里、水田间的青蛙日渐多起来,乡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难怪,原本属于乡间的青蛙也搞了“农转非”,堂而皇之的迁徙到城里的湖面上,小区的池塘里。

  我又能枕着蛙声进入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