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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湖南】"十日春秋"两都督
2011-10-26 23:09:47 [来源:湖南日报] [作者:文热心] [责编:周静] 字体:【

  

  烈士祠中的焦达峰、陈作新、杨任铜像。

  

  

  岳麓山上的焦达峰墓。

  本报记者 张京明 摄

  

  

  陈作新墓。(本版照片除署名外均为资料照片)

  陈作新血染文昌阁谁杀了正、副都督 梅馨政变,“自为”还是“他为”三改评价历史谜案

  今年10月31日,是民初湖南首任正、副都督焦达峰、陈作新被害100周年。一个秋日,记者来到岳麓山二督墓前凭吊。山风阵阵,仿佛向记者诉说焦、陈当年那悲壮的人生谢幕。记得湖南民众追悼他们时作的一副挽联:“三湘二杰,十日春秋。”

  这副对联蕴含着惋惜、痛别之情,即焦、陈本来应该有更大的作为,可没有想到只在政治舞台上演出了10天就谢幕了,由此也就蕴含有他们之死非正常之意。

  长沙光复只有10天,就发生了流血的政变,让焦达峰和陈作新死在政变军人的屠刀下,实在不正常。

  焦达峰倒在都督府中

  10月31日下午。一百多名新军官兵拥进都督府。他们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缴去了卫队的枪,然后10多个人拥进了都督办公室,将焦达峰推拥出了办公楼。

  焦达峰问:“你们要怎么办?”

  那个军官说:“要杀你!”

  “要杀就在这里!”焦达峰毫无惧色地回答,说罢就站在府前的坪里再也不抬起脚步。他抬起头来,深情地望着那面飘扬在辕门上的十八星旗,那是一面象征着民族独立和解放的旗帜,那是一面象征着幸福和自由的旗帜,那更是中华结束君主专制统治走向共和的旗帜,他为这面旗帜奋斗过,现在他要与这面旗帜告别了……

  那些叛军官兵哪里懂得一个革命者的心思?他们把屠刀毫不犹豫地向焦达峰砍去。

  焦达峰就在一阵乱砍中倒下了。

  焦达峰的差遣彭福生见证了这一切。他回忆说:“匪徒用马刀在焦都督尸体上去掏他的口袋,并割下衣襟一块,蘸着血向照壁上写下:‘焦达峰系匪首姜守旦冒充,应予处决。’这个匪徒手中还拿有一张纸条,看一个字,往墙上写一个字。写完,又向尸体看一看,踢几脚,才结队往东而去。”

  陈作新血染文昌阁

  焦达峰的遇害是那一天“政变戏”的最后一幕。

  在这之前的上午,都督府在谘议局礼堂开大会讨论援赣与援鄂的事。会一完,都督府接到了许多人在和丰洋火局挤兑的报告。这可是要命的事,因为和丰洋火局发行一种钱票流通市面,信用素著。如果让这种挤兑风一蔓延,就会涉及到官方的大汉银行,还有其他银行、企业发行的纸币。如果市面上都抛弃纸币,抢换真金白银,哪一个银行哪一个企业有这么大资本?如果银行、企业一倒,整个经济就会乱得像一锅粥,这革命政权还怎么能存在下去?

  于是,焦达峰就说:“要城防司令快派人去弹压,并派人开导一下,说有都督府负责,挤兑的人自然就会散去。”年轻的都督要用强硬手段平息挤兑风潮!

  这时忽然有人对陈作新说:“事关省城治安,挤兑之风,平息越快越好。你如果亲去弹压,百姓看到副座的威风,一定可以放心,不会扩大风潮。”

  陈作新急忙调集自己的两棚(班)卫队,亲自乘马向城北的和丰洋火局进发。出湘春门,来到文昌阁,突然从一个裁缝铺里窜出许多武装士兵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卫队全部缴械了。陈作新还没来得及反应,左额就被劈掉了一块。挥刀者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一砍得中,又挥刀朝陈作新砍了过来,这是有武功的人。陈作新拔枪不及,忍着疼痛,跳下马来,突入裁缝铺里抄起一条板凳,直朝那个大汉当胸砸去,将那人砸翻在地,接着又朝那人头上一下,那人也就“一个恶人离世界”了。

  就在这时,枪声响了,一排子弹袭来,陈作新连中几弹,顿时气绝。

  谁杀了正、副都督

  谁这么大胆,敢杀正、副都督?

  杀人的指挥者梅馨,新军五十标的一个管带(营长)。

  他和他的部队在长沙光复之前被调到了益阳。长沙的光复,他没有尺寸之功。光复后,他和部队调回长沙。

  来到长沙第一件事,他就是去都督府“拜访”焦达峰。但就是这一次“拜访”,梅馨心生杀机。当时,全省扩军,哪个不是官升两级、三级?梅手里掌握的可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优良的新军劲旅,升官的期望值自然很高。没想到,焦达峰只许诺他升为标统(团长)。

  梅馨说想当协统(旅长),焦达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说编入第三镇。梅馨不愿意了,因为第三镇镇统(师长)易堂龄反正前只是他五十标右队的队官(连长),地位比他低,他不愿接受易的指挥。焦达峰说,那就编入第四镇,梅馨又不愿意,说是与镇统阎鸿翥素昧平生,共事不方便,直接说要当独立协的协统。

  焦达峰说,独立协的名目,原议是没有的,等和大家商量再说。

  梅馨生气了,看到都督府里的乱局,更是不满。于是问起焦达峰军政府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焦达峰回答说,我们湖南应当出兵20万,平定北方,夺取全国政权。

  梅馨心想,这不是吹泡泡么?就问枪械和粮饷在哪里。焦达峰想了想,朦胧地回答总有办法。

  梅馨用教训的口气对焦达峰说,身为都督,治理湖南这样的大事,你就好自为之吧,如果有什么变故,我才不会帮你哩!

  梅馨说罢,怒气冲冲地走出都督府,对着下面的人说:焦达峰没有都督之才、之能、之威;陈作新么,不过是一个酒疯子!梅馨这一闹不要紧,搞得五十标的官兵也就与焦、陈离心离德起来。

  梅馨对杀害焦、陈是有着周密计划的。他把叛兵分为两队,一队由袁荣富率领,事先在文昌阁附近埋伏。制造了和丰洋火局挤兑的传言,为的是调动陈作新。

  当陈作新“上钩”后,另一队由吴家铨率领的一百多人冲进都督府,先行缴了军政府卫队的械,然后冲上都督府办公室,抓起焦达峰就往外拖,将其杀了。

  梅馨政变,“自为”还是“他为”

  让梅馨最后把杀机变为行动的因素是什么,后人的说法颇多。

  一种说法是,梅馨是“自为”。据革命党人、当时在新军第九镇(驻扎点苏州)马队任管带(营长)的戴凤翔回忆,他农历八月二十五日抵达长沙,九月初一(10月22日)参加了四十九标起事,没几天就发生了一件事:

  “10月28日(农历九月初七),五十标管带梅馨、标统余钦翼等发一帖子给我,请我于29日午后5时到徐长兴饭馆吃饭……席间,李致良说焦、陈乱用人,乱用钱,湖南会糟蹋在他们手里,要想个办法才好。梅馨脱口而出道:‘杀了这王八蛋不就得了’……当时我说,初一反正,祛逐余抚(巡抚余诚格),一时没有预计,仓猝推两个都督,这原是过渡性的,也是个烂斗笠,可以叫他走,不必杀他。梅馨桌上拍一巴掌说:‘你真是妇人之仁,若叫他走反倒留个后患,以后枝节横生!’李致良说‘杀了倒爽快’。我知道我是没办法挽回的了……也就不再说话。只是暗暗忖度,报信给焦、陈,叫他们走算了……”

  另一种说法,梅馨是“他为”。有人披露,政变发生10多年后,梅馨在上海得病临终,有人提起当年焦、陈被杀之事。大概就要与焦、陈“当面”了,梅馨后悔地说:“当时直为人作猎狗耳。”还有人披露,“另有传说,梅馨杀焦、陈是事先得到某巨公赠送的五千银两,由梅包办的;梅部执行杀人的官兵,官长每人得到犒赏30元,目兵每人得到10元……得到犒赏的有一百多人,哪有瞒得住的事。又有一种传说,反动派起先只要杀焦都督一人,某有力者说:‘连陈作新一起干了,免得老陈不安分,又要搞扶正(意做正都督)。’”

  那场政变近百年,现在根据材料综合分析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政变的组织者、指挥者是梅馨。他之所以杀焦、陈,表面看起来,是因为私欲没有得到满足,其实有着更大的背景和更复杂、更深刻的原因。大背景就是立宪派与革命党的权力之争。原因既有军队内部的门户之争,即梅馨等人“士官派”与“保定派”、“行伍派”之争,有“拥立派”新军四十九标与“失机派”五十标利益之争,也有绅士派对“草根派”——基层革命党人和会党群众的成见,还有社会普遍对旧秩序过时、新秩序未立的心理焦虑,等等。

  三改评价

  在如何处理焦达峰、陈作新被害一事上,有一个曲折的过程。

  首先,叛兵杀人后,在街上出了高脚牌告示:

  焦、陈二督,逆迹昭彰;

  把持省政,妄作主张;

  今日授首,与民无关;

  并非暴动,毋得惊慌。

  这就明确地“告诉”人们,杀害焦、陈并不是一场无目的的“暴动”,而是一场有组织的叛乱。

  可是,一会儿后,告示改了:

  照得焦、陈二督,原系土匪巨魁;

  我等受渠笼络,大事几至全隳;

  业经就地正法,并择妥人挽回;

  所有都督重任,谭绅组庵施为;

  居民毋得惊恐,照常化共图维。

  这“告示”应该是谭延闿被推举为都督之后出的,是谭系人士与梅馨掩盖事实真相之作。这一布告可谓非常缺德,把焦达峰说成是“匪首”姜守旦冒充的。

  而恰恰是在1906年底至1907年的浏萍醴起义失败后,起义领导人之一姜守旦不知去向,政变者就移花接木,把姜守旦与焦达峰等同起来。长沙、汉口、上海的报纸上在发布消息时,也说“焦达峰系匪首姜守旦冒充被杀”。还有的说,“杀焦、陈的人是黄忠浩的旧部,为黄忠浩报仇。”

  “三湘二杰,十日春秋”,当然不是立宪派绅士们对焦、陈的评价,而是革命党人对烈士的哀挽。然而谭延闿上台后,理性地接受了这一评价,肯定了焦、陈功绩。

  历史谜案

  焦、陈的牺牲让长沙政局陷入混乱之中,许多百姓以为大战即来,纷纷逃往乡下。乱兵、流氓趁机打劫;店铺关门,谣言四起。乱局大有蔓延全省之势。特别是手握重兵的高级军官们,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都督的宝座。如果没有一个有声望的人出来收拾残局,后果将不堪设想。此时,革命党人最担心的是,武汉三镇仍在血战中,湖南如果混乱,就不能再为那里提供支援,因此坐镇长沙催促湖南继续发兵援鄂的谭人凤也觉得要稳定。立宪党的绅士们,更是希望结束乱局,在他们眼里焦、陈上台后,把个湖南搞得乱糟糟:3天之内招兵6万多,长沙到处是兵营,连都督府里都住满了新兵;那些会党大都住在都督府,动不动就大喊大叫的,把一省行政之地当成了自家的厅屋;任何人只要愿意,在都督府里拿块白布,写上“某等秘书”、“某等干事”之字,就是一个官了……在这种情况下,革命党人与立宪派绅士紧急磋商后,决定推举谭延闿出任湖南都督。

  然而,革命党人没有忘记焦达峰、陈作新被害之仇,当然想查个水落石出,特别是当上都督的谭延闿首先成了怀疑对象。虽然,革命党人的逻辑推理也像那么回事,可就是没有发现谭延闿主谋杀害焦、陈的铁证。

  陈书良先生在《辛亥前夜——细节长沙》一书中,引用革命党人危道丰《平斋五十自述》的史料:革命党中领袖级人物刘揆一在修纂国民党史稿时,就他们那些留日士官生集议谋杀焦、陈一事,特地征询过危的意见。危当时明确回答,对于谭延闿督湘的功过是非,“我却不敢擅作批评,独于杀焦、陈一事,我敢断言,绝非出自谭公之造意。盖在辛亥旧历九月初十日以前(即指谭延闿被焦、陈的军政府解职后至梅馨发动时),谭公杜门谢客,绝未与闻外事也”。危道丰系留日学生,与梅馨等都属“士官系”,谋杀焦、陈时也在场,因此,他的话可信度较高。

  辛亥革命发生百年,焦、陈遇害百年,杀害焦、陈的梅馨背后是否还有主使者也就成了一个历史谜案。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大气候已成,梅馨为一己或小团体之私,杀害焦、陈二位都督,却并不能改变湖南共和的走向。

  ■专家点评

  痛别英雄

  王国宇

  回顾革命英雄焦达峰、陈作新的遇害,有良知的国人至今犹感心痛。主谋者自知不得人心,害怕遗臭万年,以至于整整一百年过去了,都未曾吐出历史的真相。但历史永远记住了一个可耻的名字“梅馨”——一个公然“跑官要官”而不得者便举起屠刀杀人的野心家。即使他临终说的“为人作猎狗”是真话,也难以掩盖他的私欲与野心,更难清洗他的历史罪行。

  (作者系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本栏目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