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庄起伏的山道上，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渐行渐远……最终，却没有走出一颗心。

　　祖父，祖母

　　祖父祖母这辈子很简单：不到20岁结婚，从日出东山的豆蔻年华到如日中天的青壮年，他们沉浸于激情澎湃的生育期。二十几年，五男四女，存活了四男三女。祖母哭天抢地送走两个夭折的孩子，心上掉下两块肉，血流了好几年。祖父在一旁很茫然。

　　祖父一辈子就转悠在村庄的土地上。一件蓑衣、一把锄头、一双雨鞋，伴他的时间比祖母长。当祖父披不上、扛不动、穿不了它们时，村庄的土地和后山同时眷恋祖父。祖父深思熟虑地回头张望，在我们脸上烙一眼无言、无奈又无助之后，毅然走向后山。

　　与祖父争斗大半辈子的祖母，没有因祖父的离去安静片刻，偏执、焦虑、操劳把她从灶台边拉到床头，按下，就再也没有起来。

　　父亲

　　我的父亲年届七十，岁月早已把他盘剥得瘦骨嶙峋。儿孙远行，父亲不失矫健地勘踏着家族的身影。父亲这辈子，奔波40年，为党，为教育;操劳30年，为家，为儿孙。轰轰烈烈，激情燃烧，尔后归隐村庄。

　　一台电视，一部电话，成了他窥视世界和儿孙的视线。

　　赋闲的父亲把祖父祖母的“房子”盖得富丽堂皇，比邻而居，父亲在一座“房子”里追记着另一些“房子”里的大情小事。一些文字，沿着他日渐颤巍的身子和日渐敏捷而枯竭的才思，爬行成邻里之间的道路，让先人们常回家看看，后辈不致迷失归家的路。

　　儿子

　　我这40年，走着与村庄南辕北辙的道路，渐行渐远，村庄的目光似弦月的刀，悬在心头。

　　40年，先是由父亲牵着走路，不停地走，不停地张望，直至在父亲的目光里脱缰。后是牵着儿子走，看他在我的掌心里东倒西歪、亦步亦趋，直至走进我目光的深处。这辈子，便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如父亲的当年，忙碌着儿子的忙碌，操劳着我的操劳。

　　儿子这一步走出去，终归是撂下了村庄。村庄不属于他，村庄的主人叫曾祖、祖父、父亲。儿子远行那天，我想，他的祖父会在村口搭一张张望的弓，把自己的叮嘱射出去，直至他的孙子彻底走出他的目光，在尽头，在天涯，那箭镞会无力落下。

　　比邻而居

　　会有这个日子，在村庄的后山，“新房”林立。有一处属于父亲，有一处属于我。

　　那时，我们会把目光悄悄探出房檐，在山的高处眺望我的儿子、父亲的孙子，和儿子的儿孙们。我们的目光会如后山上空某一颗星，在苍茫的天宇下，淡定而有神地注视一条道路、一处房屋、一座城市，看我们的子孙们在一颗小小的星球上，与你、与他携手前行，比邻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