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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羊湖
李曼斯
日出奇景扶王山,群峰叠嶂灯窝寨。
也不知这一南一北两大山麓,何时生出了此等默契,自山石黄土间各自洇出一股清泉,越过山苔幽径,潺潺汇流,竟淌成一滔洪波,蓄为青羊湖,成就了沩水之源。
也不知这向东的征程,已掺挟了多少经年烟雨。古今风流击打浪潮,卷起万千姿态。被月光拂过的往事,在沉浮起伏的烟波中呼之欲出。
(一)
晚冬寒夜萧瑟,墓碑夹缝中生出枯黄野草。青羊湖边,张浚、张栻父子长眠于此。
南宋的天空翻腾起滚滚乌云。平定叛乱、复位高宗、力举富平会战!举世皆浊中,宰相张浚瞪大双目,强撑顽骨,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高宗情真意切:“朕与卿父,义则君臣,情同骨肉。”孝宗言辞坚决:“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帝王之语犹在耳,转眼一纸议和书快马加鞭送往金国,临安旧臣顿时心灰意冷。
血泪嘶喊唤不回君心故土,倒使得张浚被贬长沙。
于是,我得以在沩水河畔看到郁郁寡欢的张浚。
长风携着湿润水汽,抚过那双朦胧泪眼。瞳眸缓缓揭开,霎时,万顷波澜映入眼底。垂柳与水鸟共舞,青山与孤帆同游。好一处幽静之地!他心想,百年之后,俨然已有归处。
3年后,一代忠臣带着不可磨灭的伤痕归葬于此。其子张栻在父亲墓前,盖起南轩书院,自此与青灯黄卷为伴,悉心守护父亲的陵寝。直至16年后,随之而去,共葬沩水河畔。
历史的洪流将南轩书院卷入尘埃,但存“尸骨”三两。许是那沩水河畔一缕江风,吹散了余下的七两“血肉”,也一同拂去了先人的苦痛。
(二)
山外如何便识山,白云出岫鸟知还。
更看面目知端的,却在先生几格闲。
沿着跃起星火的韵脚,散落风尘的识山楼在状元易祓笔下缓缓垒起。
沩水一路奔腾,承载着太多爱恨情愁,无关轰烈家国、无关烟花风月之事自是鲜有人知。
一阵茶香自千年前嗅入鼻端,宋孝宗蹙眉啜饮,不耐地翻阅文稿。殿试三甲之言,就不过如此?
“大臣之用天下,当维持天下之治体,而末节不与焉。”一篇《萧、曹、丙、魏就优论》令孝宗眼前一亮。“帝甚嘉之,赐封释褐状元”。
残风拂得烛火明灭,千字文章成就了长沙史上唯一的状元,却未能护得易祓仕途坦荡。
“敌国有必败之势,中国有必胜之理”“敌国如外强中干之人,仅延喘息”,易祓陈词激昂,对宋金之势的见解鞭辟入里。可惜世事弄人,主和派百般阻挠,抗金成了南柯一梦。
一双青筋毕露的手,从黑暗中端出明黄圣旨。皇帝一句“自便”,击得易祓魂飞魄散。挽起行囊,他四顾茫然,大道行如泥沼,怒放野花传来低浅哀鸿。
回至故土,家中娇妻尚在,满腹文章仍存。罢罢罢!无力扶持倾塌的王朝,便守着这方寸土地,也不枉读圣人书。
家居30年,易祓筑楼于沩水之滨,取苏东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诗意,题曰:“识山楼”。
面朝江岸,他将苍凉旧事洒落水中,只留胸中点墨,提笔蘸取一二以自娱,直至85岁高龄。
乱世之间本无完卵,身陷漩涡却得以脱身,终至寿终正寝,岂能言之不幸?
(三)
不朽的光辉,即便被掩埋,也终会破土而出。
青铜器沉睡3000年,一醒惊天下!古老而神秘的青铜器或掩埋于山坡,或沉没在河底。今人的偶尔发现,开启了探寻青铜方国踪迹的序幕。
于是,我远远看到一个身影,藏着姣好面容,身披风沙,越过3000年的岁月长河,从沩水岸边款款走来。
“青羊公主”,炭河里王宫的主人。商周女权统治时代由她延续,“大禾方国”的绮梦由她编织。
一梦千年,白云苍狗。她巡视曾经的领土,断墙残垣在幽邃的目光中逐渐苏醒。长叹一声,俯身从泥土中拾起沾满灰尘的编钟,想那击磬之人必是生死已矣。
躯体千年未腐,灵魂亘古不变。更多青铜器被相继掘出,炭河里遗址越发成了气候!
试想若青铜器乃祖辈迁徙而来,顺沩水西游,江面定曾有安渡千帆之景。此后,青铜文化生根发芽。浪涛声中,炭河里人滴着一片片汗涩的盐,吼着响亮的号子,铸出青铜器,置于皇宫之中。
这盛景,“青阳公主”已无缘再见了。
前人旧梦,后人续之。“人面方鼎”,气度非凡;炭河古城,连绵不绝。建博物馆收藏器具、垒黄土筑起宫墙。3000年前的西周皇宫,正迎来重生。
千古风流之无穷,大半仍在江底低唱浅吟。翻起的每一滴雪浪,早已溢满了岁月沧桑,在深广的水域间澎湃疾飞。
直到我听见自湘江传来一声呼唤,沩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