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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眉梢
2016-09-15 08:45:50 [来源:湖南日报] [责编:文聪玲] 字体:【

月上眉梢

谢枚琼

看看夜色已浓,便下楼去,想着楼前的坪里只怕早已淌了一地月光吧。中秋之夜的月色往往是最慷慨的。

但哪里有半点月光的影子呢,水泥坪里空空如也,摇曳的只不过是人家窗子里泻漏出来的零零碎碎的灯光,和灯光里斑斑驳驳的树影。四周远远近近耸立着楼房,黑幢幢的,将我眼前的这块坪地围成了一方天井。天空呢,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目光被硬生生地锯断,天空被硬生生地切割成豆腐块。我觉得自己是一只俗话中的青蛙,攀在井沿上狐疑地望着黑压压的天空,难道今夜无月?

皓月当空早已成为中秋夜的标识,没有月亮的八月十五,还能称作中秋节吗?

说起来这却不过是一个私自的念头罢了,自然界的现象肯定不是哪个人的意愿能主宰的。譬如月之阴晴圆缺,它断然不会因你心情之好坏喜恶而改变。现实突兀得哪怕再让人措手不及或难以接受,你却不得不面对。譬如眼下,即或心里悻悻然地,月亮也不见得就会突然从楼顶上向我探出半个笑脸来。赏月是雅事,我等寻常百姓原本无意附庸风雅,而在这个乡情亲情馥郁芬芳的节日里,我们内心深处其实早已习惯于那一轮明月相伴相照,如影随形。

离乡的游子举头望月,仿佛即听到了家乡老母亲在月下唠叨着。那一畦的虫鸣,听起来竟然也有了乡音的味道。

手机遽然响起,友人在东山脚下大呼小叫,月亮挂到眉毛上了,你还不过来它眼看就落到后脑勺了。他的语气还真有些急促。噫,新鲜的讲法,平时我们都说太阳晒屁股了,第一次听到月亮挂在眉睫。

东山并不远。在小城的郊外,不过刻把钟的车程。站在东山脚下一望,果然一轮明月风致楚楚的正悬在山巅上。山并不高,海拔不过四百来米吧。山脉却绵延着,宛若一条卧龙。看不见龙的首尾在哪里,只觉得山势逶迤不知其起始,黑黝黝的东山在月光下反倒显现出它的巍峨与神魅来,尽管它的确算不了峻挺峭拔。

这里真静寂。是虫子轻轻的吟哦不会惊动的静寂,是山风倏忽拂过不会吹皱的静寂,是山脚边农舍里温暖的灯光也不会唤醒的静寂。

静寂无边,无边的静寂里,我沐浴着皎洁的月华,呼吸着秋季的泥土里散发出来的特有的微微沁甜的气息,在如水的月光里抖落一身的尘嚣扰攘,顿觉神清气爽。想想一曲《月亮之上》唱得那么让人心气腾腾,“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我现在只想享受这无垠月色里的无边静寂。

还有谁和我一样任自己的思绪在今夜酣畅淋漓的月色里徜徉?我的目光停留在山脚边的一棵树上。那是一棵黑松,本地没有的品种,它被人从黄山上千里迢迢地运送过来,栽植在东山脚下,与它一块背井离乡而来的只怕不下几百棵吧,它们一行行一列列整齐有序地站在月光下。这是一个被强迫迁徙的群体,看上去挤挤挨挨的一大片,但我似乎感觉到了每一棵树的孤独。月光下,我看到了它的身体上有两根枝条已褪尽青翠,针叶尽显枯黄之态。朋友告诉我,这种树一旦出现哪怕是一枝枯槁的情形,就必定回天乏力了。我听了,心里不由“咯噔”了一声,我没想到,一棵在崇山峻岭中那么凌雪傲霜的松树,其生命竟然会脆弱到这般地步,是因环境而异,抑或是本质使然?我不得而知。谁有妙手回春之术?对于一棵黄山黑松来说,那已是多么遥远的奢望。朋友介绍,这一片地里移植的几百棵树中有近六成将成为今夏烈日的牺牲品。我一时哑口,默然。

月亮泊在疏疏的枝丫间。我慢慢趋近那棵黑松,它并无直指苍穹的挺拔,弯弯曲曲的遒枝中透出苍劲,如虬龙盘踞,我看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它身体上留下奇特的痕迹,没有一丝一毫人工雕琢的生硬与讨巧的刻意。它墨绿色的松针一根根舒展着,似乎在尽可能地伸展开手掌,要将那如水的月光一把牢牢攥紧。我相信月亮温润清柔的光华,照亮了一颗渐行渐远的魂灵。

踩着一路清泠泠的月色,和一缕被薄薄露水打湿的缥缈心绪,我和友人途经一户人家。一对朴实的农家夫妻热情地招呼着我们:“来坐坐吧,晒晒月亮。”大嫂泡上一杯清茶,又摆上一碟切成小块的月饼。呵,“晒晒月亮”,弯弯的月亮挂在男女主人的眉梢上,月光银色的足迹爬满小院。山风徐徐,屋子前蓝幽幽的池塘里波光粼粼,像天上的月亮冷不丁地跌落水中,迸溅成无数双闪烁的眼睛,亮晶晶地笑得弯成了无数个月芽。

友人煞有介事地说,人们都在盛传,下次月亮出现如今晚这般最圆的时候得候上个十年八载的。我想,不论是否有足够的根据,我们都大可不置可否。

只要自己的心空上永远悬着一轮明月,那么在任何时候,月亮就挂在我们的眉梢上。

圆润,明亮,真实,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