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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伊果
又到一年端午时,我的思绪越过千山万水,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小山村。
一棵很大很大的树,在我很小很小的记忆中便有了它的影子。
一个很老很老的人,在树的影子里,便一同有了她。
那棵很大很大的树,那个很老很老的人构成了我大半童年的回忆。可是,我不知道那棵树的名字,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所以,我只称呼她阿婆。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里度过的,小到没有同龄玩伴,小到每天我只有搬一条凳子看着那棵树,数着它掉叶子来打发时间的份,于是我看见了她。
那是一个端午节的黄昏,当我一边啃着粽子,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落山的太阳时,她徐徐向大树走来,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只见嘴唇嚅动。
“阿婆,你在看什么呢?”她沉默着,依旧不说话。
“阿婆,你陪我玩玩儿!”如一座雕塑,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前方。
我瞪着她,踮起脚尖几乎将耳朵贴近了她的嘴,终于听到了一句完整的话“儿啊,你回了啊!”
我十分好奇,于是学着她的模样站着,可是前面除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什么都没有。
日复一日,我在农村太奶奶家生活了两年,每天都有这么一个人,每天都在树下向前眺望。
一次,一辆汽车偶然经过,她突然大笑,踏着光脚,随着汽车跑了好远好远,脚被石头划破了,她不管;白发被风吹乱了,她不管。她跑着,不顾一切,撕心裂肺地喊着:“儿啊,等等娘!”
她跑了多远,血迹流了多远,我在旁边仿佛看着一个闹剧,她真的是别人说的疯子吗?可是我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酸楚。
那一天,她就那么平静地死了,悄无声息。村里的那棵树,那晚飘飘洒洒掉了好多好多树叶,像是为失去一位挚友而哀悼。我说,她不是疯子,因为那天只有我听到了那句撕心裂肺的话,只有我看见了她期盼的苦、眼角的泪。
九岁那年,又逢端午,我被汽车接走了,多么希望那天阿婆可以疯跑过来出现在我面前,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停下来,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可是没有,只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树,寂寞地伫立着。
在城市紧张的生活中,我还会偶尔想起她,那个如雕塑般的她,那个流着血疯跑的她。
又一次回去是参加太奶奶的葬礼,那张黑白照承载了我对她太多的回忆。
牵着我去很远很远的市场,就为了一个粽子,或者一串糖葫芦。
搂着我在树下呆上一整晚,就因为屋里热,外面有凉风。
上很陡很陡的高山捡柴,就为了温暖整个屋子。
一切一切的回忆在那一瞬间惊起,我走到那棵树下,盯着前方,一滴泪忽然不自觉掉了下来。
我看见了太奶奶带着我,手中拿着粽子和糖葫芦……
我看见了阿婆,后面紧跟着她的儿子,一路走走笑笑……
那时,我终于明白了阿婆那份蚀人心骨的思念之情,现在,那份感情正深深撞击着我的心。
当人们被世俗迷了眼,乱了心,只看见阿婆疯疯癫癫,蓬蓬乱乱、目光痴呆的表象时,我庆幸,我庆幸至少我看见了阿婆那颗真挚的、温柔的、坚强的念子之心,她的世界只为她的儿子癫狂,或许,那个儿子并不存在。